“骗你有个屌用!”
苏池航把对方轻微的情绪变化看在心里,他本来不想说太多,这下可好,不把胃口吊足,这人估计连一句话都懒得说。苏池航俯下身,他并不想让刘小吉听到:“人体实验室,你总该记得最清楚吧。”
人体实验室……
云谲原本平静如水的双眼骤然撑开,那些最深层的记忆,像一时找到突破口,从他最为恐惧的那个遥远的过去,翻江倒海地喷涌出来。
“想知道啊?”苏池航趁热打铁,笑得贱兮兮的:“还不赶紧把爷的血喝了!”
☆、人体实验室
苏池航的宝血很快起了效果,云谲的双颊正慢慢恢复血色,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他见鱼儿好不容易肯上钩,怎能不好好利用,非得逼着云谲把血喝完,涂好药,再乖乖让自己抱到床上安顿好。
前面两项云谲配合了,只有最后一项,他坚决不肯,苏池航要来硬的,他就拎着刀坐在桌子上,一副如果你敢过来就剁你鸡鸡的架势。
苏池航没有办法,在心爱的人面前只剩下妥协,“好好好,你自己躺床上去。小吉,去厨房煮一锅白粥,等一下他饿了可以吃。”
“知道了。”小吉不情不愿地挪走,被当成局外人的心情真不好受。
苏痴汉灰头土脸地坐在床边,一脸不爽。好家伙,抽掉他航哥十分之一宝血,还不让他占点便宜,真他娘憋屈,敢这么对他的也就只有云谲一个人!妈的,偏偏自己还这么甘之如饴!这叫什么?没错,这就是人类说的最俗套的东西!去你妈的爱情!
云谲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他一时想不通,翟星辰是什么时候和猎人扯上关系的,明明朝夕相处了快四年,如果那孩子早认识公会的人,怎么可能连他的身份都没有猜出来。
只是云谲没想到,星辰对吸血鬼的认知多数来源于刘小吉这个“吸血鬼之友”,他又很少出去猎食,再加上对自己的感情太深,所以在星辰看来,哥哥就是哥哥,不是没有可疑点,而是没有必要怀疑,他对云谲的每一句话,都无条件地相信着。
——“周鸣说的话我不信,你差点杀了那个女人我不信,连现在亲眼看见你在这些文件上的签字,我对你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云谲疲惫地闭上双眼,想来倒是讽刺。
他本该庆幸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可惜到头来,自己还是辜负了。
趁云谲乖乖发着呆的档口,苏池航端来了白粥,放在一旁晾着,拉开床边的椅子,在云谲旁边坐下:“待会儿把粥喝了啊。”
“嗯。”
云谲把脑袋靠向枕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双手垂放在白棉被上,就像两根消瘦的火柴棒。“你说,人体实验室的事。”
提到那个名词,苏池航也跟着糟心起来,虽然是他主动提起的,但每每这个时候,他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连同那只变异的眼瞳,也一并痛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面无惧色地谈起童年的记忆,今天开口一提,才发觉远没有想象中轻松——
他们总说,这只眼睛是苏池航实力的标志。
他们总说,有了这只眼睛,苏池航才能成为苏池航。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恨。
苏池航轻轻地捂住右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十年来,他一直记得眼睛被挖掉那时的痛苦。即使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那只义眼,但他骗不了自己,正如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时自己的眼睛是如何被一刀一刀剜下来的。
那么痛,那么痛。
像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也是所有希望的结束。
——「救命!来人啊!守卫,小谲被我咬到了,他会不会死——」
——「别抓他……池航……你们放开他!别抓他去实验室!」
——「小谲救我——啊啊啊——我的眼睛!!!」
他后来才知道,最开始GKH的毒性并不强,单纯注入不会使生命机体直接变异,而是通过后期的一系列实验,不断进化变异,才有了现在感染即死的毒性。被抓去的三百多号人里,本就是为了开发生化武器而存在。如果说,脖子上的那一针是拉开整场阴谋的序幕,那么,后期的一系列人体试验,才是噩梦的开始。
后来,铁塔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被强行注射病毒。产生变异的,就把他们囚禁起来,进行下一轮实验;没变异的,也分情况,有的当场射杀,有的要放生了一段时间后再抓回去观察,做第二轮实验。
这个过程就叫“人体实验室”。
直到南市全面沦陷之后,政府才查出来这个病毒培养皿。当时死了很多人,也抓了很多人,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南市政府依然控制不了病情,搞到最后,还是得把这里隔离起来。因为躲在背后操纵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被抓到!
那个人很厉害,手腕很强硬,把网撒得够大够广,法律制度那一套对他毫无约束力,几乎可以做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如果没有一定的地位和财力,是不可能布下一个那么大的局的。虽然苏池航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白凌!
只是白凌没想到,苏池航也不是什么善茬,还让他抓住策反的机会,带一群不伦不类的怪物搞起对抗,逼得他寸步难行,若从一开始白凌能猜到,他必定会后悔死吧。
“我杀了翟星辰的父亲。”率先打破沉默气氛的是云谲,说出这句话时,他枯瘦的手抓了抓洁白的被单。
“嗯?”苏池航心里咯噔一跳,回过神来,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是孤儿么?”
“是,他妈早逝,他父亲在翟星辰九岁时去世了。”云谲的声音很轻,“就是我当杀手的那段时间,之后过了三年,我误打误撞认识了他,才收养的他。”
“不可能吧。”
苏池航狐疑地挑了挑眉:“七年前,也就是你做杀手那会儿,你和翟星辰理应不认识才对。他老家在N市,我当时查他户口时看过,咱们在南市最南边,他在最北边。退一步讲,即使你真杀了他爸,过了这么多年,他又怎会忽然怀疑起来?”
“我接过一个任务,目标叫翟启明,我杀的就是他。当时他儿子在房间睡觉,估计是翟启明知道当天会被暗杀,所以他给星辰灌了药,藏在柜子里。后来……我吸了他的血,白凌的人刚好追过来,我就跑了,没看星辰长什么样子。”
是巧合么?
苏池航觉得很震惊,但更令他好奇的,却是另外一回事,“那小子心思挺单纯的,怎么会发现这件事?”
云谲摇头:“不知道,他撬过保险箱,里面有我签署过的文件。”
“搞毛啊,他没理由心血来潮去撬你保险箱吧,多闲得慌!”
苏池航思忖了一会,像拼拼图一样,把巧合的部分衔接在一起。如果单看其中一处,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旦连起来看,才会发现里面的每个环节都是绝对契合的。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周鸣让他做的。”男人分析起来,“我前天才知道,那家伙和你家小孩关系很好,他现在又是抓捕你的重案组组组长,出了名的眼底容不了沙子,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一旦让他知道翟星辰的身份,他肯定要想办法戳穿你。”
苏池航继续讲:“近日我收到可靠消息,猎人公会那边收了一个很强的年轻人,没通过什么培训就直接晋升中阶,枪法极其狠准,现在由秦川亲自带着,听说推荐人就是周鸣。你说,是熟人的可能性大么?”
“嗯……”
“嗯——?就一个语气词?!”
云谲的反应比想象中冷淡,他把没多少血色的脸偏过墙去,双眸同样没有太多灵动的色彩:“池航,你信报应么。”
“呵,脑子烧坏了吧宝贝儿。”苏池航挑起眉,本想调侃两句,却因瞄到对方瘦削的肩胛骨,愣是把话憋了回去:“当然不信,因为白凌没死,而我也还活着。”
他用食指点住自己的胸口,“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手上的血腥比你多得多,该得报应的人,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你。”
“不,报应来了。”云谲稍微抬起眼睛:“其实谁揭穿的都一样,周鸣或者别的陌生人,又有什么差别?是事实,我也承认——他喜欢做猎人,便去做吧,那是他的自由,我再也没有权利干涉什么。”
男人仰起头,望了望老旧得掉漆的天花板。“只不过有时会想,如果我能变回正常人,仅仅是能够接触阳光这点也好,那么星辰去过的地方,我就能亲眼去看一看。什么学校的体育馆,后山波的矢车菊,还有打呼噜的班主任,和他……打球的样子。”
云谲的眼睛含着一丝空洞,仿佛映着一棵死而未僵的枯树,散发出旁人无法体会的寂寞感:“他说过的,我都记得,如果可以……我也想去看看。”
“宝贝儿,你越来越让我——”苏池航轻轻搓着十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云谲的性格多年没变,依旧待事冷漠,特立独行,内心却因为翟星辰走得更远。苏池航不得不承认,也许在不经意间,云谲已经和当初的自己离得越来越远,这让他很惊慌,也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