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静池仍旧一大早赶来。晏棽既然猜透了盛林的想法,自然要打起百分百的精神,以求能给林静池留下好印象。
晏棽个性太直。起先与林静池相处,他时刻提醒自己需加倍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虑再三。日复一日时间久了,晏棽发觉他与林静池竟然格外投契。更让他意外的是,林静池居然也会拉二胡。
两人脾性相投,兴趣相仿。纵使不论最初的那些目的,晏棽也渐渐真心喜欢上这位长辈。
林静池经常与晏棽提起盛林。他说盛林顽劣、淘气,永远长不大。二十几岁了,还要脾气暴躁地跟人打架。
“真像他妈妈。”林静池摇头苦笑,眼角眉梢却都满溢关爱,“他这火爆性子是改不了了。但好在本性善良,真做起事来还是有分寸的。说过的话,也一向都会做到。然然,”林静池很喜欢喊晏棽的乳名。他握住晏棽的手,神情郑重地道:“你如今跟林林是至交好友…这恐怕,也是缘分吧。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们的情意永远都不会变。”
晏棽注视着林静池的眼睛,心潮起伏,同样郑重地承诺:“林叔叔放心,我会对林林好的。永远。”
视线下移落在林静池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个淡到几乎看不清的浅色疤痕。晏棽心神微微一晃,并未再往心里去。
又过两天是晏灵臻的生日。晏棽晚上多喝了几杯,对林静池说了许多晏灵臻生前的事。说母亲如何辛苦,如何坚强,自己又是如何不孝。
“我妈管我管的严,小时候受不了。初二那年还跟她吵过架,对她喊还不如当初她没要我,让我爸把我带走。”晏棽喝着酒,平时流不出的眼泪溪水般淌下来,他自己全然未觉,“别人都以为我对母亲多好。其实不然。我有多自私多混蛋,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说那种话,跟拿刀子捅她的心有什么分别?舅妈那时劝我,说母亲不让父亲带走我是心疼我,怕我以后跟着后妈会受苦。我还不服气,以为母亲管教我,就是叫我受了天大的委屈。”晏棽抓着酒杯,神智混茫,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是多余的…除了母亲没人乐意要我。如果,如果我妈当初也不要我,她也许,不…是一定,她一定到现在都能活的好好的…再生一个孩子,也一定比我好…”
晏棽醉言醉语,撑不住了,流着泪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林静池定定地坐在一旁,看了晏棽许久。等客厅的时钟整点报时,他才突然惊醒,架起晏棽将人扶到床上躺好。
那晚林静池没有回去。半夜晏棽渴醒起来找水喝。路过客厅听到有异样的响动。晏棽走到沙发边,看到林静池一手按着胸口神情痛苦。
“林叔叔!”晏棽登时酒意全无,想起母亲去世的情形,声音都变了调。
林静池挤出一丝笑,紧抓住晏棽的手安慰他:“别怕,然然别怕…我没事…”
七十二
林静池的手潮湿冰冷,手心紧贴着晏棽的手指,那种不详的寒意几乎能刺破皮肤钻进骨缝里。
晏棽急忙扶林静池在沙发上躺平,松开他的衬衫衣领。同时火速拨打急救电话。
万幸公寓附近便有一所医院。救护车几分钟内赶到将林静池接走。晏棽跟着上了救护车。直到看着林静池被送入急诊室,狂跳的心脏才平复稍许。
约莫半个小时后急救成功,林静池被转入普通病房。晏棽跟着办完住院手续,想起要通知林静池的家人。
盛林的电话从两人分开那天起便无法再拨通。晏棽打给徐鹏辉,让他联系其他盛家人。
盛林守在病床边看护林静池。林静池从死神手中逃过一劫,此刻昏沉沉睡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病中的模样,不再有平日里淡雅清贵的风姿。
晏棽用棉棒沾着清水,为林静池滋润干燥的双唇。想起母亲最后重病时,自己连这点事都来不及为母亲做,萦绕在心头的愧疚越发沉重。
没过多少工夫,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晏棽忙站起身,刚走到门边,病房门被从外面拉开。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站在门外,目视线对上晏棽,先是一怔,继而双眼猛然张大。
这名女子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但五官与盛林极为相似。晏棽立刻认出她的身份,谨慎地喊了声盛阿姨。
盛佳敏的目光越来越犀利,直至磨出了尖刺,锥子一样扎在晏棽脸上。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有一张画着淡妆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得惨白。
徐鹏辉跟在盛佳敏身后,心急地探头询问晏棽林静池的情况。
盛佳敏这才仿佛从冰封中挣脱出来。又盯着晏棽的脸看了两眼,绕过晏棽走进病房。迈出两步又停下,微侧过头问晏棽:“晏灵臻是你母亲?”
晏棽点头承认。
盛佳敏的嘴角抽动一下。如果晏棽没有看错,那表情像极了一个冷笑。
晏棽与徐鹏辉一起跟着盛佳敏往病床边走。
盛佳敏没有回头,突然又道:“谢谢。你可以出去了。”
说得晏棽跟徐鹏辉都是一愣。徐鹏辉张了张嘴,想替晏棽说句话。晏棽向他摇摇头,回身走出病房。
盛佳敏不愿意见到他完全在情理之中,何况林静池又是与他在一起时突然发病。
虽说晏棽从不认为自己与盛林相恋有什么过错,但这类恋情,几乎对任何人的父母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刺激。盛家人到目前为止都未曾难为过自己,显然已付出了极大的克制力。
晏棽心里想得明白,无论盛佳敏的态度多么过分,他都要努力承担下来。盛林在坚持,他更不会退缩半步。
林静池隔天被转进了一所以疗养为主的私人医院。晏棽与徐鹏辉通过电话,得知林静池并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晏棽脚踝的扭伤好了大半,手掌上的伤口也结了痂。他恢复上课、实习、打工的平淡生活,除了盛林不在身边,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平稳地一天天流逝,宁静的水面始终未见波动。没有人找上门要求晏棽与盛林分手,没有人打扰他的学习与工作,甚至没有人让他从盛林的公寓里搬出去。晏棽就像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被整个盛家彻底遗忘。
晏棽如梦初醒。他过去的担心也许原本就是多余的。分别本身便是毁灭一段恋情的最好方式。不需要更多更激烈的举动,只要能彻底切断他与盛林的联系,天长日久,爱情点燃的狂热自然而然便会熄灭。就像千千万万,熬不过距离阻隔的恋人一样。
晏棽收起课程笔记走出图书馆。
但层叠的红尘之中,总有一些人是不同的。他们一生只会爱上一次,一次便是一辈子。哪怕那场爱情,在别人看来是愚蠢而无用的…就如晏棽自己的母亲。
晏棽背着书包走下图书馆长长的台阶,擦肩而过的同学,几乎无一例外都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光打量晏棽。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偷偷摸摸,这种近似无礼的打量明目张胆且满怀恶意。
晏棽微微皱眉,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晏棽想直接去吃午饭。将要走到食堂时徐鹏辉的电话打过来,劈头问他在哪里。听晏棽说在食堂,徐鹏辉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说罢不由分说约晏棽在校外见面。
晏棽觉出事态不同寻常,立刻出校门打了车往约定的地方赶。
徐鹏辉把地点约在在一个距离学校较远的快餐厅。他提前到了会儿,等晏棽跑进餐厅坐在对面,徐鹏辉将已经点好的一盘炒饭推给晏棽,“你先吃点吧。”
晏棽摇头,“快说正事吧。”
徐鹏辉在电话里说得十万火急,事到临头又犹豫不定。皱眉挣扎许久才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晏棽面前,“你自己看吧。”
手机页面是本市某个热度极高综合性的论坛。徐鹏辉点开一个加精加热,已经翻了十几页的帖子。
晏棽只扫一眼帖子标题,心口便猛然一紧。他急忙看下去,翻到中间几页,头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徐鹏辉先前不敢出声,后来看晏棽面色实在白的吓人,伸手要将手机抢回去,“算了算了,别看了。”
晏棽按住徐鹏辉的手,紧紧抿着嘴唇,一页不落地坚持把帖子看完。
手机屏幕变暗。晏棽闭着双眼默不作声,过了很久睁开眼睛低声说:“那些事我没做过。”
“我当然相信你没做过。盛林选的人肯定错不了!”徐鹏辉敲着桌子,满脸焦急,“问题是学校信不信?盛林的爸妈信不信?这帖子都两天了,楼主还在持续更新。我估计咱们市的人,只要会上网的大多都看过了!P大男神混迹夜店,出卖色相频被包养!我靠,还能更惊悚一点
吗??”
晏棽的额头隐隐作痛。他揉了揉额角,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难怪今天走在校园里,别人会用那种样的眼光打量他。那帖子不止内容劲爆,还配有他在夜店工作与客人周旋的图片。画面清晰,光线良好,拍摄的角度极为刁钻用心。但凡见到他本人,都能认出他便是图片里举止轻浮的主人公。今天刚更新的一楼,甚至还有晏棽的前任“金主”严老板放出的第一手消息。严老板口中的晏棽拜金贪婪、放浪形骸,活脱脱一个不知羞耻的绝色男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字里行间杀人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