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棽很少用手机上网,跟盛林熟悉之前,连微信都不会用。用电脑也大多是搜索专业资料。正因为如此,他才后知后觉多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
“咱们该怎么办?”徐鹏辉着急地问。
晏棽又发了一阵愣,突然拉过炒饭吃了一口,“吃饭。”
徐鹏辉目瞪口呆,但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陪着晏棽一起吃饭。
七十三
下午跟徐鹏辉告别后,晏棽很快接到班导的电话。赶回学校去班导办公室,不出意料,班导建议晏棽暂时停几天课。
P大是全国排名前三的重点大学。出了这种事,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学校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
班导苦口婆心劝了晏棽大半天。大到学校荣誉,小到晏棽的个人生活受到的影响,似乎晏棽如今只有暂时停课这一条可走。
但暂时是多久?谁又能保证真相最后一定会被揭开?现在若退缩,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
晏棽站起来,直视着班导说:“我不停课。我也不怕人议论。如果学校想干脆开除我,我会去报社、电视台,以及教委反应情况。”这些话也许软弱无力,却是晏棽最后的坚持。他没有退路,一步也不能退。
离开办公室,晏棽去警局报警。之后他便当真照常上课、打工,仿佛从没看到过那张气势汹汹,要将他身上泼满污水的帖子。
流言蜚语宛如一把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晏棽。他似乎变成一个画着浓妆,坚持在人群中搔首弄姿的小丑。每个人都想跑来看一看,他这个怪异可笑的小丑长什么样子,每个人又都鄙视他厌恶他,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整日生活在无处不在的恶意中,晏棽镇定的面孔下,惊悸的波动一日强过一日。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晏棽会去以前跟盛林约会的地方走一走。熟悉的景物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有那些甜蜜重新填满胸口,再多艰难他也挨得下去。
一周后的某一天,晏棽下课后去商业街闲逛。赶巧一家新开的购物商城举行开业典礼。晏棽站在人群里围观,见台上剪彩的公司高层赫然是盛佳敏。
事情出了这么久,除开学业问题,晏棽最担心的便是盛林父母会信了那些谣言误会他。若是有机会,他很想跟盛家人当面说清楚。
晏棽紧盯着盛佳敏。剪彩结束。嘉宾退场时,盛佳敏状若无意地扫了晏棽一眼。晏棽立刻心领神会,离开人群远远地跟上盛佳敏。
盛佳敏走进商场,拐进经理室旁边的一间小会客室。晏棽敲门进去,很礼貌地向盛佳敏问好。
这一个星期晏棽每天度日如年,但他到底心性坚韧,就算再如何焦虑也能保持住冷静。忽略掉眼中的血丝和越加消瘦的身形,晏棽仍旧沉静清冷,神情中见不到惊慌无措的痕迹。
盛佳敏双手环抱胸前,上下审视晏棽一番,红唇微勾冷冷地道:“真是不简单。遇到那种事还能这么冷静。我的确不得不佩服你。”
晏棽听盛佳敏率先提及那张帖子,连忙对她道:“盛阿姨,我确实在夜场打工。有时候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客人。但出台、被人包养之类,我真的没有做过。”
盛佳敏冷笑,“哦,不承认。”
晏棽语气急切,“我没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好,不承认也没关系。”盛佳敏拢一下及肩的卷发,眼神幽冷怨毒,“我只要你身败名裂,不需要你承认。”
晏棽登时愣住,他缓了几秒才听懂盛佳敏的话意,猛地张大眼睛,声音颤抖:“为什么?!”这么歹毒阴损,置人于死地的手段,仅仅因为他与盛林相恋?
“为什么?”盛佳敏的音调陡然拔高,她似乎比晏棽还要震惊还要愤怒,失控地向晏棽大喊,“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跟你母亲设计做下的好事,你还问有脸我为什么!!就因为当年她争不过我,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你们母子便想出这种恶毒的主意,要毁了我的家庭毁了静池毁了我的儿子!”盛佳敏身体微微战栗,粹含着毒液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我死也不会让晏灵臻那个女人得逞!她要毁掉我的儿子,我就让她的儿子陪葬!让她死不瞑目!”
轰鸣的雷声劈开晏棽的颅顶直击大脑。他听着盛佳敏近乎癫狂的控诉怒骂,明明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他却怎么也搞不清其中的含义。
盛佳敏究竟在说什么?!她抢了母亲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他跟盛林是什么关系?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雷击接连在脑中爆裂。晏棽按住额头。那里疼得似乎有一千把锤子在疯狂捶打。
“你闭嘴!你这个疯子!”晏棽失控地冲盛佳敏喊叫。
盛佳敏歇斯底里地大笑,她的眼睛刀一眼盯着晏棽,似乎要生生从晏棽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让我闭嘴?你敢做还怕我说吗?!我不会让晏灵臻得逞的!你,”盛佳敏细的手指指向晏棽,“晏灵臻的心肝宝贝!我要看你被踩死在污泥里一辈子爬不起来!”她说完死死瞪着盛林,强压激动的情绪,勉强维持仪态匆匆走出会客室。
忽然空下来的会客室静得可怕。晏棽按着剧痛的额头,冷汗一滴滴滑下脸庞。
这太荒诞了,太可笑了。盛佳敏一定是疯了!对,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
晏棽扶着墙壁弯腰急促喘息。片刻,他猛地开门跑出去,一路不停狂奔回公寓。晏棽抖着手打开公寓房门,冲进房间翻出母亲留给他的日记。他双手不听使唤地翻着日记本,好几次都拿不住掉在地上。两大本日记全是记录他成长的点点滴滴,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晏棽忽然觉得自己太荒唐。盛佳敏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怎么可能!她只是要拆散自己跟盛林。是的,只是这样!
他这样的想着,手里却没有停。当翻完最后一篇日记,他看到塑料封皮的夹层里似乎有一张照片。
晏棽瞪着那露出一角的照片,过了很久很久才颤巍巍将照片抽出来。
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他再熟悉不过的全家福。只不过他见过的少了右边的男人。这一张,男人轻柔地环抱着年幼的他,笑意温柔地对着镜头。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像极了盛林。
林静池。盛佳敏的丈夫,盛林的父亲。
也是他的全家福里,母亲的丈夫,他的…父亲。
他真的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他还把这个弟弟,带到了母亲面前。
“啊!”
晏棽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叫。
那一晚,晏棽在地板上躺了一宿。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瞪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慢隐没在黑暗中,又逐渐从黑暗中浮凸起来。
晏棽听到自己对着虚空放声大笑。笑得全身抽搐,胃部隐约作痛。他弓起身体,呕出几口暗色的血。晏棽迟钝地想,是胃病又犯了。
他胡乱擦了下嘴唇,爬起来要去找药吃。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爬起几次跌回几次。晏棽又开始笑。一边笑,眼泪一边流进嘴巴里。又苦又涩的滋味,好似心口流出的血。
手扒在沙发上,按到了顺手扔在上面的手机。晏棽将手机拿起来,缓缓停下笑声。按亮屏幕,盯着墙纸上盛林的照片看了又看。晏棽的拇指轻轻地拂过屏幕上盛林的面颊。屏幕解锁进入短息箱。晏棽打下三个字发送给盛林——
分手吧。
七十四
盛林被关了将近一个月。林静池再次入院,病情虽不甚严重,但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盛佳敏这才松口,允许盛林去医院探望。如此一来,盛林私下托付林静池去照顾晏棽的事自然也早被盛佳敏知晓。去医院的路上,母子两同乘一辆车但全程没有交流。盛林一面担心父亲的身体,一面记挂晏棽,并未发觉盛佳敏的情绪比平常恼怒时更加焦灼。
盛林被关进别墅的那天,身上的手机便被看管他的保镖收走。上次徐鹏辉来见他,悄悄给他带了一只小巧轻便、便于藏匿的手机。手机卡也已挂失,办理了保留原号业务。盛林这次出门,偷偷将手机藏在衣袖里带了出来。
车子抵达医院,林静池正在小花园里与病友下围棋。这日阳光晴好,暖风习习,正适合出来活动一下放松身体。
盛林下了车,快步向林静池跑去。林静池听到盛林喊他便放下围棋,面带笑容,站起来迎接自己的儿子。盛林先前一直担心林静池已经察觉自己与晏棽的关系,经受不住刺激才突然病发。现在见他神态轻松自若,面色也不错,压在心口的石块顿时落地。嘴甜地先跟一旁与父亲下棋的病友问过好,才又扯了下林静池的袖口,有些孩子气地跟父亲聊天说笑。
林静池为盛林理了下垂过眼睛的刘海,温言问他,“我其实没什么事。你妈不是说过几天你就要出国吗?这个关口有很多手续要办。倒没必要单独跑这么一趟。说起来,”林静池想起一个自己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又要出去?程家那边都打发好了。不需要避着他们。”
盛佳敏起初将盛林严密看管起来,并没打算放他出国。自己儿子什么性格她很了解。倔强、傲气,自尊大过天。只要放盛林出去,即便是为了与她作对,盛林也必定千方百计要与晏棽重续前缘。倒不如将他关在自己眼前,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而且盛林的热情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时间长一些,不用她特意出手,盛林对晏棽的感情也会慢慢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