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除了中间那一条缝,根本就是同一个生产线上下来的,连龙的眼睛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
玉雕当然不可能上生产线,都是玉雕师傅们用手一点点亲自琢磨出来的,所以相似──或者说相同到以假乱真(用词不太精准)的程度,真的是难能可贵。
可是,这又能说明其中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呢?
第二日,依宁早早吃过了早餐,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等哥哥一起上学。
送了他们再到警署时间刚好。这次没有再跟刘国卿来个顶头碰,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本还想着午饭要咋办。我是不想去食堂的,原因不言而喻,怕碰着刘国卿。但不去食堂,又想不到吃什么好,正冥思苦想着,邹绳祖派了李四过来,说让老子请他吃饭。
邹绳祖本意是吃晚饭,但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午饭晚饭差不多,还能有个人和我一起吃,可比一个人干晃荡强多了。
地点是他选的,一家华而不实的西餐厅。进去点了餐,邹绳祖还开了瓶酒,说道:“下个月天气就热了,答应你的料子我肯定是不会赖的,等你家下人再去挑料子的时候,一块儿拿回去就得了,省得我还得差人去挑,还不知道你一家老小喜不喜欢。”
我喝着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邹绳祖又道:“跟我吃顿饭就这么不情愿?”
放下咖啡杯,调笑道:“是‘请你吃饭’好吧?”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最后憋出一句:“你他妈连眼睫毛都是抠的!”
又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
他的脸突然凑过来,好奇道:“诶,不对劲儿啊,往日里哪能容我这么说你,说你一句十句来后头等着呢,咋的了?”
我想了想,顾及着面子,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挑了另一件事说。
“我见着彭答瑞了,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块玉佩,就是这个,”这块玉佩和昨儿翻出来的阿玛给我的那块儿贴身装着呢,不过没有给邹绳祖拿出阿玛给我的那块儿,只翻出了彭答瑞给的,“我有一块儿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想了想,瞅着他补充道,“是我阿玛留给我的。”
他一挑眉,伸手接过,来回翻看了遍,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玉佩背部中间摸了摸。
“做工很精致,”他说,“玉料也是顶级的。”
我有些不耐烦:“你别打马虎眼,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屁用没有!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到底是啥?”
他抬眼凝视了我半晌,看得我都发毛了,突地叹了口气:“依舸,你爸给你留下的,自然是有寓意的,当个念想就得了,何必刨根问底儿?”
他越这样说我越闹心,心里头跟二十五只耗子在挠似的,“啧”了一声道:“你没比我大几岁,你咋认得我阿玛?”
他咬咬牙,倒是没隐瞒,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是我爸和你爸认识,我见过你爸,自然就认识了。”
如果没记错,邹绳祖说过,他爸是日本人,叫舟水初。
我阿玛是前清功臣,功勋卓越,对犯我疆土的夷人外族痛恨不已。若说他和舟水的“认识”是指他二人是针锋相对的仇敌,那么邹绳祖对我的态度便值得玩味了。
邹绳祖道:“当时你尚在繈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抿了口酒,继续道,“我那时看过你,长得很小,哭了都没人理,就会抓着我的手指不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
打我记事起,我便是依家的大少爷,不说娇生惯养,但随身伺候的总有十个八个,这个怕我摔了,那个怕我碰了,就连喂饭都有专门的人追着我后屁股满地跑。我从未见过邹绳祖,至少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我会哭了没人理?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日头被乌云罩住,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雷声,同时伴着连绵春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西餐厅的落地窗上,窗外的人都好像同一时间上了发条,遮着脑袋跑了起来,或进了周围的店铺,或瞅着准头,跳上了停靠在路当中的电车。
外面雨下得稀里哗啦,里面我的大脑也在稀里哗啦。
良久才找回语言,认真的组织好,缓声道:“邹绳祖,你别拿话蒙我,咱就实得惠儿的,有那么难吗?”
他一摊手:“你瞧我说了你还不信,你让我咋说?”
这时服务生来上餐点,打破了气氛的古怪与微妙。
“你爸是日本人,”口中发涩,又喝了口咖啡润了润,但是对面前卖相不错的牛排是兴趣全无,咖啡咽下,却发觉更苦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阿玛的身份。”
点到即止,他也明白我的隐喻,落落大方地一点头:“我懂你的顾虑。”
说着,动作熟练地将牛排全部切成小块,切好后递过来,又很自然地换过我的这份。
“你总嫌西餐麻烦,这回切好了,吃吧。”说完冲我眉眼弯弯地一笑。
我终于憋不住了,反正我的涵养是决计比不过他的,这一点早有觉悟。
于是握紧了刀叉,说道:“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不安。”
根本不用换位思考,仇敌之子,只会相看两厌,见了面不斗个你死我活的,算祖上积德,哪会有给仇敌送布料、切牛排的?
他却一叹气,皱起眉,故作出很苦恼的样子,像个顽童般:“为什么要不安?我邹绳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不会害你就是不会害你,难道凡事必得要个理由么?”
“你别岔开话题,”我说,根本没吃他那套,“我不信你对你爸没感情。”
若是有感情,必会对我没感情──也不一定,不过即使是有,也不会是太正面的。
“说到感情……”他咬着叉子,目光炯炯,却形容戏谑,“如果你真的必须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我爱你呗。”
眼角一抽,差点把餐刀甩他脸上:“这种理由也太敷衍了!再重新认真想一个去!”
“哪里敷衍,我很认真啊,”说着翻个白眼,“牵强附会的是你吧,没事找事。”
我也白楞他一眼,不过没反驳回去。
虽然被他鄙视了,但是不可否认,他这般毫不遮掩的不着调,反倒是打消了心里最坏的对他的分析。
刚放轻松些,忽听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话说回来,你就因为两块玉佩心不在焉?”
“不然还能有啥?”
“有啥?”他冷笑一声,“那可多了去了。你审问完我了,也该换我审问审问你了。”
“我俩就隔了一天没见,有啥可问的。”
“那你是怎么见着彭答瑞的?”
一针见血。
真想给他鼓掌,这般敏锐的洞察力,不进军队真可惜了了。
他接着道:“那天你走后,我又顺着山腰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而你是确确实实回去找那个姓刘的了。东陵离着春日町可不近,你总不会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的遛弯遛到东陵去吧?”
这话说得拧巴,一句话能拐十八道弯儿,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干脆放下刀叉,哐当一声,愠怒道:“干你屁事?”
他若是一针见血还好,可偏不,非得跟猫逗耗子似的,眼看着嘎巴被他捅咕捅咕要掉了,他不一口气儿撕了,反是一点点揭开,这伤口能不疼么?
“你要是和刘国卿闹别扭了,我真乐见其成。”他说。
我咬着后牙槽子,又骂了一遍:“干你屁事!”
他一乐,混不吝的:“咋不干我事儿?我不是爱你么!”
我把钱塞在杯垫下,起身走了。
说不过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是老子瘦驴拉硬屎,硬撑着门面给人看,遇到他却拉不出来了。再让他说下去,估计老子能一枪崩了他──哪管得着枪里到底装没装子弹,吓唬到人就行呗。
邹绳祖很识相没跟上来。我是气饱的,下午自然会饿,再加上淋了雨,更是气闷。
正端着水杯打算灌肚子,李四便端着食盒来了,一碟碟摆出来,都是我爱吃的小点心。
蓦然庆幸没真崩了他……
李四陪笑道:“我家老板说了,改日再好好请您搓一顿。还有今儿刚到的西装三件套,已经给您送家去了。本来我家老板只订了一套,可过年的时候特地跑了一趟萨维尔,追加了一套订单,所以拖到这时候才一块儿送了来。追加的那套儿是送您的,不过裁缝没给您亲自量身,便只按照我家老板提供的数据,大约摸给做了,若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再送回来,让我们的裁缝改改。”
我皱眉道:“订西装干嘛?”
“这您要当面问问老板了,”李四仍是一脸笑呵呵,“老板嘱咐的,咱就传个话。”
邹绳祖越发的莫名其妙。晚上回了家,还没脱下外套,下人就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小姐在学校挨留了,大少爷也陪着呢,教员一定让您亲自去一趟!”
小兔崽子,又他妈给老子惹事!
太太也听到了,柳眉倒竖,怒道:“把话说清楚了,因着什么事儿留的?”
下人一咽口水,回道:“教员没说,但说了一定要老爷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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