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开道,武卫为护。百姓聚拢在道路两旁看热闹,人头攒动间,人声沸腾。
嵇连城坐在囚车之中,阳光晃得他眼睛疼。那些哭声,也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此次被斩首的人,有耆耄老人,也有无知幼子。
看着他囚车后面还在蹦蹦跳跳的小孩子,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若不是……那孩子一身灰扑扑泛黄的的囚服,以及脖子后面插着的那个“斩立决”,怎么看都像是邻家无忧的孩子。
那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脸上还带着欢快的笑。
看着那童稚的笑容,嵇连城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值得吗?
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让整个嵇家的人去死……
他也马上要死了……
恍恍然之间,嵇连城脑海里想起的,是那个……梧桐树下那个带着笑意的少女。
还好……
我们合离了……
你不用像他们一样,陪我一起去死了……
囚车的队伍走了许久,嵇连城已经能看到午门了。
被判死刑的犯人,会被推出午门,送到菜市口进行斩首。
朱红的城门,高大巍峨。
那一座前朝留下来的百年城楼,居中向阳,位当子午,故名午门。只见那座城门,城楼之上卫兵把守。
可此时,高高的城楼上,重檐之上,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一身苍凉的白。
嵇连城瞳孔猛然一缩,只觉得心神俱裂!
“穆闻槿!!!”
第270章
高高崇楼之上,最外沿的重檐,清风扬起白色的衣袖,衣袂飘飘,让那一道单薄纤细的身影显得更加的摇摇欲坠,仿佛再吹来一阵风,她就会从这高高的城楼上掉下去。
穆闻槿站在城楼边沿上,漠然地看着脚下。
真高啊……
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活不了了吧?
脚下,能看到京中的民生百态,菜市口繁荣而嘈杂。她甚至能看到早已准备好的刑场,看到刽子手在磨刀……
今日,曾经的丈夫即将问斩,而她……
要殉情!
城楼之下,已经有人看到了她站在城楼上面,指指点点之间,有人认出了她。
“那不是永王刚刚合离的妻子吗?”
“就是那个大义灭亲,举报自己丈夫的穆氏?”
“还大义灭亲呢,分明是谋害亲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也不知道穆家是怎么教的?居然教出这么一个毒妇!可想而知,她家的教养是怎么样的不堪……”
“说不定啊,他穆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如此蛇蝎心肠……”
……
指指点点的议论,一句比一句恶毒!
穆闻槿露出一个笑,却是满目疮痍的。
穆家不能出一个不仁不义的女儿!
否则!不止是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以后婚嫁都成问题,这些充满恶意的话语,会毁了穆家的声誉。
自古以来,子不告父,妻不告夫!没有人会在意她为何而告,他们只会不痛不痒的说她不顾夫妻恩义,蛇蝎心肠。
太子遇刺一案,三司介入调查,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水落石出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她若不大义灭亲,不过是,今日问罪连坐的队伍里,多了个穆家罢了!
看着脚下,那几乎蜿蜒到街尾的囚车队伍。穆闻槿脸上苦笑,却坦坦荡荡。
她跟嵇连城不一样!
嵇连城可以为了他所谓爱的人,不管不顾,致家族其他人性命于不顾。
但她不会!
囚车队伍那边传来异动,囚车里原本老实待着的人,突然暴动起来,疯狂挣扎着,像是想要出来。
囚车旁边已经围了一群的武卫,他们厉声呵斥着,手上未出鞘的刀,打在囚车铁制的牢笼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声音作为警告,可囚车中的人置若罔闻,还在疯狂挣扎着。
武卫们已经失去了耐心,刀鞘和棍棒砸在囚犯的身上,可是那个人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关节处被一次又一次的痛击要害。他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地挣扎着站起来。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可他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爬了起来,嘶吼着,挣扎着。
一个年轻的武卫还在好奇,这人明明刚才一副生无可恋,似是无畏生死的样子,现在又发什么疯?
那个人不知还在疯喊着什么……
“救她!她在城楼上……”
“她想死……”
绝望的声音,嘶哑的让人听不清楚。
囚车中的人已经是伤痕累累,再没有力气反抗了。好几根长长的棍棒,从牢笼的铁栅栏之间伸入,将他死死按压在笼子里,武卫们脸上都是杀气,手上下的劲也毫不客气。
精疲力竭的人,如丧家之犬。满身狼狈的趴在囚笼之中,可他还是努力的撑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看着城楼之上,那一抹苍凉的白。
穆闻槿……
你明明说过的……
你不会陪我去死的……
他想起那一封没有送出去的放妻书。
那是决定刺杀太子之前,他就写好的!在被刑部抓捕之时,他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将那封放妻书放进怀里。从雍城到京师,一路风餐露宿,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一份放妻书。
他想要她活!
“穆闻槿……”
嵇连城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眼前那一席白色的身影被蒙了一层水雾,再也看不清。他又想起在天牢中的那最后一次见面。
“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但是穆闻槿冷冷的说了这句话。
“好……”他在笑,笑得苦涩,“你会看到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
穆闻槿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世上容不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女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该满意了……”
……
嵇连城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他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他的妻子。
“你看!城楼上那不是永王妃吗?”
“什么永王妃,皇上已经宣旨天下,判永王及其妻子合离。”
“那个女人蛇蝎心肠,恶毒至极,同床共枕的丈夫都能弄死……”
“可她不是大义灭亲吗?”
“大义灭亲?让自己的丈夫一家几百口人被问斩的大义灭亲?这么恶毒的女人,只怕她们家都是这种货色……”
……
恶意的言语,如看不见的刀子,恨不得将那个女子千刀万剐。嵇连城在囚笼之中听的一清二楚。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言犹在耳。
嵇连城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他就断了穆闻槿的生路!
天下容不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一死,才能全了仁义二字,才能不累及家人!
他的那封放妻书,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一开始,他就逼死了她!
“闻槿……”
如喃喃自语一般的声音,颤抖着,沉重的双眼闭上之际,泪水再也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他又看到……梧桐树下的那个少女,笑得比夏花还要明媚耀眼。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再也不会那样笑了?
穆闻槿在城楼上冷冷的看着,然后……轻轻一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她面前已经没有路了……
那一袭白色的身影,如断了翅膀的蝴蝶,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染了血。
木槿花,还有一个名字……朝开暮落花。
清晨开放,傍晚凋落,一生花期极短。
穆闻槿……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永远凋零在了她的花信之年。
……
接到穆闻槿殉夫的消息时,苏浅在书房之中。
织机运作的声音停了下来,纬梭在织线间戛然而止。
去探听消息的心腹,看到太子妃坐在织机前,看着还未织好的布匹出神。
好半晌后,安静的书房中,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不杀伯仁,可是伯仁……最后还是死了……”
第271章
“阿浅!”
人还未到,少女愉悦的呼喊已经先进了门。打破了这一室压抑的寂静。
苏浅抬头,见洋溢着明媚笑容的少女,一路小跑进来,手上还捧着几支莲蓬。
“阿浅你看,我们小镜湖里结了好多莲蓬,我给你剥莲子吃。”少女眉眼带笑,语气娇软。
“殿下……”心腹站在一旁,看着突然闯进书房重地的静笙,反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禀报了。
静笙捧着莲蓬站在那里,看看心腹,又看看苏浅,一脸不知所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苏浅对静笙笑得温柔,安抚了小家伙的不安,转而看向自己的心腹。“你先下去吧。”
那些残忍和不堪,苏浅并不想让静笙知道。
“是。”心腹领命下去了。
好像打扰到阿浅的正事了!静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苏浅牵过她的一只手,温柔地问道:“不是说要剥莲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