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生在夏天,又是花团锦簇的季节,可我是极不喜欢的。夏天有雨,还多是雷阵雨,让人猝不及防又心烦意乱,像一场毫无预兆的爱情。玻璃窗上挂了几条晶莹的丝线,越来越密,不过几十秒,就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爷爷说,杜鸣想做配型,还没化验,没一个人同意,黄医生尤其反对。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杜鸣的情况,即使化验了,配对了,也不能让他去的。那等于一条命换一条命,没什么价值。杜鸣是愿意奉上一切的,他以为他比别人得到更多的爱,所以想付出更多。他也确实是幸福的,他比我们都要拥有美好的童年。
杜枭就这样失去一个非常有利的机会。可是他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该如何和云开度过这余下的日子。而云开这些日子也是一脸凝重,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话比以前少了,感觉不像以前的他了。他变得顺从,因为他知道,此刻在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去。他变得伤感,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只能顺其自然。刚开始,云开是不敢相信,也不承认杜枭的病会变成这样的,可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悲伤。
杜枭经常邀杜鸣来医院陪云开,然后自己借故走开。杜鸣看到自己的哥哥和云开在一起,心里也是开心的,他劝云开往好处想,然后想法子和云开说说笑笑。可能回忆以前,可能畅想以后。杜鸣有本事让每个人快乐,却只能让一个人忧伤,那个人就是我。其实,我也不必这样,人家找过也求过,自己没答应,是怨不得别人的。
胸口隐隐的疼痛让我每个凌晨清醒,有一次疼得厉害,折腾了一阵子,身上便出了一层汗。再有一次,疼得实在受不了,便扯着嗓子叫了爷爷进来。他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赶紧喂了我一颗药。见我稍微舒服了,问我这种情况多久了,我说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刚开始也不是特别疼。他说没事,要我放宽心,不要想太多,尤其不要想谢池那臭小子,心情好了,便什么都好了。可我怎能不想他,我就害怕我这后半辈子就是靠回忆他过下去的。
妈妈不好再说什么,因为谢池来家里找过我,我只拿他当个普通朋友。当初对妈的承诺也一笔勾销,我想放他飞,就让他洒脱的飞,毫无顾忌的飞。从此,那段和谢池同居的日子就像这个夏天得杜若花一样,凋残的连个影儿都没了。松开手,剪断爱,这样也好。
可是,在我说了那么绝的话之后。第二天清晨,谢池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我自然是不会放他进屋的。可是爷爷执意让他进来,说看在谢池还是他徒弟的份上,让他进来。最后,我还是放他进屋了。他说和爷爷睡一个屋,绝对不会影响到我。可是,他住进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影响。
“你住到这里来,杜鸣怎么办?”
“他和杜枭住在一起,怎么样,不错吧?”说完,他冲我笑了笑。我的心不自觉地就温暖起来,现在对他的免疫力是如此之弱。我赶忙别过头,不再看他。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谢池就睡在隔壁啊!他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两个人仅一米之遥,却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不能靠近,回头发现彼此都看不见了,心突然就乱了,乱了,就怕了。
胸口憋闷得很,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心里胡乱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心就痛了。疼得很,也不敢喊,一喊,进来的不止爷爷,肯定还要谢池。想起爷爷昨晚留下的药,强撑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好不容易拿到手里,拧开盖子,心口传来一阵剧痛,手一抖,药丸撒了一地。我懊恼地低吼了一声,真巴不得去死。后来爷爷进来救了我的命,说救命一点也不夸张,爷爷有节律地按压我胸口的时候,我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爷爷说,我这是心病,药医不好的心病。我承认,而且这心病和谢池有关。爷爷也明白,可他终究是没有办法,谢池没有进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早上,谢池把粥放到我面前,我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他又要让我习惯他,让我依赖他,让我离不开他。我怎么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呢?我再不聪明些,真得粉身碎骨。
“这是我花了一个小时专门为你做的早饭啊!再多吃点吧。”他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我能想象他是怎样在厨房里忙碌的。
“谢谢。可我吃饱了。”说罢,我就起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
“有本事你就照顾好自己,否则就老老实实地让我来照顾你!”口气很霸道,不容反抗一样。
“谁说我不能照顾好自己?”我偏要反抗。
“昨天夜里,我都知道了。”他当然得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进去,我悄悄站在门外,虽然听得不恨清楚。杜若,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折磨我,但……别亏待你自己。”他让我坐下,把那碗粥喝了。我照做了,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没让它掉下来。
第三十七章
“我想去杜枭那里。”听爷爷说杜枭现在的状况不太好,杜枭每天让杜鸣去医院陪云开,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哪也不去,也不怎么说话。
“我陪你去。”
“不用。”
“那我一个人去,这样行了吧?没有谁规定不许我去吧?”我不能阻止他,我没资格阻止他,我是他什么人?能左右他的去向。
杜枭瘦了一圈,脸颊和眼窝都有些凹陷,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也褶皱得不成样子。怪不得他不去医院看云开,他这个样子还能去见谁。我和谢池随便坐下,他也不和我们打招呼。他手里翻着一本书,眼光却是呆滞的,他不是在看书,只是神经质的重复翻书的动作。
“让他去医院也不去,我只能自己熬些药给他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唉……”爷爷叹了口气,“都是心病,心病!病由心生,无药可医。杜若,你懂吗?”爷爷看向我,我懂,我都知道。可是,我做不到。“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儿了。谢池,你好好照顾杜若。”谢池点了点头。
杜枭现在这个状况的确需要有人照顾。杜鸣不是和杜枭住在一起吗?杜鸣呢?不是和杜枭住在一起吗?“杜鸣……他去哪了?”
“去医院看云开了,杜枭的意思。唉……人生在世啊!”爷爷如今颇为感慨,遇到的病人如此棘手,让他大费心思。
“可是……杜鸣的身体不是……也不好?”这样每天去医院照顾云开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云开就要出院了,照顾也没几天了。再说也不费什么力气,主要是陪他谈心,让他开心。这就是杜枭让他去的意思,用心良苦啊。可是……”
“别说了!”杜枭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还很有震慑力。爷爷立马就闭口不言了。我们也明白了杜枭的用心良苦,确是用心良苦啊。
杜枭你难道不知道杜鸣喜欢的是谁吗?他给谁送书,为谁奋不顾身,谁?是谢池啊!杜枭,你以为云开会弃你而不顾吗?等他一出院,你便无影遁形了。
一时间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杜枭粗重的呼吸,也许是刚才喊得太过用力,他的脸上泛起红晕。爷爷用眼神示意我们先走,我和谢池便出来了。
从前觉得一生太长了,时间被无度挥霍,不觉得可惜,只觉得空虚。现在明白一生太短了,也深了都不得闭眼的。闭了眼就看不到第二天的黎明似的。
中午的太阳似火烧,要把人烤成干尸,再燃为灰烬似的。脚步便真的跟着虚无起来,头也晕乎乎的。
“杜若!怎么了?”谢池拉着我的胳膊问。
“没事。”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我讨厌在他面前出糗。我可以暗暗地想他,暗暗地看他。暗暗地关注他,就是不能让他知道。我装作无所谓,好像我稍微懦弱的一个眼神,稍微疲惫的一个姿势,换来的他的照顾和关心都是自己乞求来的一样。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可眼前一黑,让我本能的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杜若!”他紧张地搂住我的肩膀,我靠在他胸前缓了缓,慢慢感受到刺眼的光。
“没事,只是有点热。”此刻我是依赖他的胸膛的,我不想离开,因为懒得离开,浑身没一丝力气。当初那么坚定地让他放手,现在却这样。杜若,你在面前输得是如此彻底。他毫不费力地将我打横抱起,让我怀疑自己把粮食都糟蹋了。他走到马路边上,出租车立刻就停到我们面前,快速飞奔,整的跟去医院急救似的。
“躺着别动!”他把我放在床上,不一会儿他拿着冰毛巾进来了。“敷上这个会好点。”猛然感到一阵凉意,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个要先敷一下,还有你把这药喝了,我去厨房给你弄点汤。”他把左手的一小瓶黑乎乎的药水递给我。说实话,它那特有的草药味让我很恶心。
“我不想喝。”我把药又放到他手里,触到他凉凉的手心,我快速抽回手。
“要我喂你吗?”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诙谐,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着他把那药水倒进自己嘴里,然后俯下身子凑近我的嘴。动作连贯,理所当然,让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拒绝。我终究把那药咽了下去,不苦,反倒有丝甜意。他的舌头在我嘴里纠缠,我便把什么苦涩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