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而后门被推开了,浑身邋遢的像是个街头乞丐的谢一桐小心翼翼的蹭过来,两只手里捧着一个狗尾巴草编成的兔耳朵,眉开眼笑道:“大哥这个送给你,好看吗?”
放在平时,陆含章早就捏着鼻子跳开了三四步远了,不过今天属于特殊情况,他那些嫌弃的心思都被大面积的空白所覆盖,下意识的就伸手接了过来,评价道:“真丑。”
谢一桐不乐意的撇撇嘴,又掏出个东西来放在桌子上,满不在乎道:“那个哥哥送给你的。”说完扭头就走了,鼻子似乎还哼了一声。
陆含章转移视线,被眼前的东西折射的光刺激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是个十分精致的玉雕——是当年横亘在渲河上的、早已随风而逝的五鼎关的造型,石榴那么大的玉石被精雕细琢的分毫毕现,固定门与旋转门之间的旋转轴还可以转动,四根支撑杆抓着玉雕底部悬空在最上方,五鼎关如果真得缩小,不会比眼前这个玉雕更仔细。
……那人是把五鼎关放在心里的,要不然怎么会随身揣着?
他把那小玩意儿放在手心,脑子里不自觉就浮现出了一张分外欠揍的脸,顿时就想起了初见时的那顿莫名其妙的揍。
……揍?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噼里啪啦的碎木点地的声音。
柳长洲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倒塌的假山旁,觉得自己最近各种不如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教训了那俩孙子还被捕兽夹夹到小腿,离开的时候又莫名跳进一个古怪的大坑里,掉进一个核桃屋里,随后又碰上一个倒霉的小孩儿,现在又杀伤力十足的摧毁了一个假山。
那假山竟然是人工的!只在外面糊了一层青石屑,里面都是核桃,难怪这么抗不住他倚那一下子。
他看着洒满了院子的核桃,有些忐忑的问道:“你还有兔子头吗?”
谢一桐:“……自己编。”
随后屋子里的人猛地打开门,撸起袖子杀气腾腾的道:“一年前你毁了我一个五鼎关,现在你又毁了我一座假山……谢一桐,去,把扫帚拿过来!”
谢一桐欢快的边跑去榕树下面取扫帚,边火上浇油道:“大哥,你送我的核桃屋也是他毁掉的!”
柳长洲:“……”
眼看扫帚棍子真的揍将过来,他脑子还没反应,脚就已经惯性的往前迈了一步,哪知这一迈步竟然就停不下来,绕着整个小院左蹦右蹦,跟当年大闹衡门的金斗狂奔的模样有一拼,但他下意识的没有施展轻功,实打实脚踏实地的在地上跑,同时十分见鬼的心里有了几分松口气的感觉。
于是这两个神经病竟然公然当着小屁孩儿谢一桐的面,围着院子你追我赶起来。
谢一桐都惊呆了,原来他大哥揍起人来这么不依不饶。
但纯属流年不利,柳长洲小腿那里的伤被他忘记了很长时间,这会儿竟然有些麻木,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儿存在感,大脑指挥不灵的一脚踏上了一枚核桃,乱七八糟的摔了个狗啃泥,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
陆含章的棍子随后追到,一点儿不留情面的落在他的肩背上,当真是一下挨着一下打的十分密集,柳长洲心里那股松口气儿的感觉竟然随着这些打越来越清晰。他十分郁闷,进而干脆自暴自弃的贴在了地上,觉得人简直太难做了,下辈子说什么都要投个畜生道。
那背上渐渐有了血迹,而后那点儿血迹逐渐扩大,很快就洇透了雪白的初服。陆含章这才肯丢了扫帚,表示“打人也很累”的喘了口气,用脚踢了踢地上那人的腰,欠揍道:“死没死?没死就自己滚去医馆。”
……于是陆老板那“将此人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夙愿,到此刻算是得以实现。
柳长洲小时候挨的揍如果要计量的话,一棵榕树上有多少片叶子,他就挨了多少顿揍。只是从来没有那一次像这次一样令他心甘情愿,这仿佛是一种冰释前嫌的信号。他眼角余光扫见那人垂下来的白头发,默默的忍了这一顿没头没脑的乱棍。
多年前,陆含章用一把弓在他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多年后,陆含章毫无形象、斯文扫地的追着他在院子里跑,这两个动作突然就重叠起来,都表达了一重意思——握手言和。
此一时彼一时也,他的心总不肯多糊涂一点儿,永远透彻似冰雪。
不过这也够疼了。
柳长洲扶着腰费劲的从地上坐起来,“嘶”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挖苦道:“一年没见,你功夫见长啊……”
“啊”字还没啊完,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一伙连个面罩都舍不得买一个的莽夫一个接一个闯进小院,人手一把杀猪刀。
在脖子那里贴着一张狗皮膏药的曹虎袖着手吊儿郎当的踅过来,仿佛心有余悸一般在门口处刹住了车,用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嘿嘿”笑道:“兄弟,不好意思啊,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今儿无论如何是要跟你打一架的。”
他说完脸就拉了下来,手向前一挥:“给我揍!”
柳长洲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他被跟踪了。
……这一天为何总是如此险象环生。
不过眼下不容他想这么多,整个院子里挤满了二三十个彪形大汉,还个个凶神恶煞、来者不善,体型都一划的膀大腰圆,倒是他一个人还好说,现在陆含章和谢一桐都在……
他眼角余光一扫,十分震惊的发现陆含章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偷摸带着谢一桐不见了!可谓是风卷残云的一样的逃跑速度。
于是他也不用顾虑了,脚尖挑起还沾着血迹的扫帚棍子,眉毛一挑,顿时把自己刚才那个窝囊怂样儿丢到九霄云外,讽刺道:“一群肌肉长到夜壶里的蠢货。”
话音刚落,他就突然发难,整个人跟一阵风一样迅疾的刮了过去,整个小院顿时乱成一锅粥,还是一锅人肉粥。
陆含章连推带搡的把谢一桐从后门推了出去,语速飞快道:“去铺子里跟你二哥说叫他别回来,你也别回来听到没有。二哥问你为什么,你就说大哥做饭把灶房炸了,没脸见人。”
早上才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的谢一桐十分有种,他使劲儿点点头,异常听话的“嗯”了一声,扭过头飞快的转身就跑了。
陆含章:“……”
院子里的柳长洲也不是铁打的,他小腿上挂着几个洞,方才又被陆含章往死里揍了一顿,完全是靠撑着一口气,才勉强能维持住眼下这个游刃有余的表象,实际上那条腿十分不争气,失血过多而他又没仔细包扎,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他早上在核桃屋里时听到的那种尖锐的琴音。那琴音不是一支什么曲子,而是单纯的一个音,不过弹奏者有意将那个音越拉越高,似乎是琴弦在一寸一寸的紧缩变短而发出来的声响。
一个杀气冲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不姓柳吧!你分明姓瘟!”
柳长洲一脚踢开一个癞头汉子,不客气的呛了回去:“你放屁吧,谢一桐抱我大腿,我他娘上哪儿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是你?”
随后,院子里那些体型划一的壮汉突然都面目狰狞起来,个个都同时龇牙咧嘴,手里的兵器都“哐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仿佛十分痛苦。接着,有几个稍微不那么肥的壮汉捂着自己心口一步步往门口退去,随着音调越来越高,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不约而同的捂着心口往后倒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病入膏肓的顽疾。就连自始至终都站在最外圈的曹虎也忍不住要夺路奔逃。
最后,那音调高到无法形容,“嘣”的一声,断了。退到院子门口的人齐刷刷七窍流血,面相十分恐怖。
但站的最靠里的柳长洲什么事都没有。
曹虎那只好眼睛里都是血,这诡异的琴声刮在他耳朵里,逼得他捂住自己心口,气急败坏的直跺脚,说:“撤!快撤!妈的,小白脸,咱们走着瞧!”
院子里一副被狗刨过的惨样。
柳长洲松口气,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三两下撕开自己的裤腿,异常熟练的开始给自己疗伤,或者说疗伤也称不上,就是简单粗暴的几下擦抹,金疮药看也不看就往伤口里倒,饶有兴趣的高声喊道:“不简单呐,琴声都能用来杀人了。”
过一会儿,陆含章一只手里抓着个罐子从里头出来,径直蹲在他脚边,从那罐子里捏出一把什么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洒在了那几个十分狰狞的洞孔上,冷笑道:“对啊,你怎么还好好儿的呢?你是个什么怪物?”
柳长洲叹口气,谁知这口气才刚叹到一半,就变成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杀猪声——杀千刀的陆含章给他洒了一把盐。
他疼的直抽气儿,一把打开了那只手,表情狰狞道:“我他娘的这是腿,不是灶台,爷您盐撒错锅了。”
陆含章十分解气的长呼了一口气,说:“该。哎你知道你自己像什么吗?”
柳长洲继续把方才那口气儿叹完,认命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扫帚,边抽气儿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一五一十的道:“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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