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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柳长洲:“……”
他顶着一脑门儿官司返回去,一只手把那孩子拎起来砸在背上,好笑道:“你谁家的孩子?叫什么?爹娘呢?”
那小孩儿死死搂着他脖子,大有把他勒死的架势:“我叫谢一桐,我爹娘都死了,我大哥说我是我二哥捡回来的。”

柳长洲闲闲的胡说八道:“太巧了,我也是捡来的。你看都是捡来的,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个小木屋里?你大哥呢?”
谢一桐十分单纯的说:“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大哥住在这小木屋里给我盖了这个核桃房,他说核桃屋送给我希望我以后别冲着他耳朵嚎,他脑子疼。我是偷跑出来玩儿的,我大哥不知道。”

柳长洲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戒备心这么差,问什么给答什么,有些缺心眼儿,而且张嘴闭嘴都是“我大哥”,就问道:“你大哥还说什么了?”
谢一桐腾出一只手在他头顶拍了两下,像是在模仿谁的口吻,用稚嫩的孩童嗓音沧桑道:“我大哥还说‘天塌下来长人顶,有你个小屁孩儿什么事’、‘该吃吃,该睡睡,其他全都当狗屁’……”

柳长洲眉心一跳,好笑的关上了他跟按开了机关一样停不下来的话匣子,扯淡道:“下次你大哥再跟你这么说,你就叫他去死一死。哎你大哥谁啊?”
谢一桐条件反射一样回答了这个问题,声音嘎嘣儿脆:“一个老不死的!”

柳长洲:“……”

他在谢一桐“左左、右右”的指挥下,成功得到达了一处居民区,在路过一处十分旺盛的大草地时,被谢一桐拽着耳朵给刹住了脚步。

谢一桐这会儿腿不软了,他在地上挑了几根尚算有些绿色的狗尾巴草,在手里十分灵巧的编起东西来,仰起小脸明媚道:“我大哥可好哄了。”
他那小手左转右转,最后竟然在手里攒出一个长耳朵的兔子头来,看上去十分萌。他像托孤一样把柳长洲的手拽出来,示意他先帮忙收留一下,然后把手伸进嘴里蘸了一口唾沫,丝毫不嫌脏的往自己脸蛋上涂了几下,又异常熟练的调出一脸受欺负的委屈相,嘴巴也瘪下去,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似乎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语气还是方才那样的明媚:“我这样,我大哥绝对不会打我手心。”

柳长洲:“……”他心里一阵感慨,他小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用这种手段博取同情来免去一顿晚归的揍?
所以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孩儿一代比一代鬼精。

这一夜过去,天色放明。
谢一桐接过狗尾巴草编的兔子,十分有理有据的分析道:“我大哥说以后到别人家去,一定要挑着饭点儿去,那样肯定能蹭上饭,所以你肯定能蹭到我大哥的饭。”
柳长洲:“……”

两人又七扭八歪的拐了几个弯,待听到一阵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洋洋的捣衣槌的声音后,谢一桐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始放声大哭,边嚎边推开了一扇黑漆木的大门。

柳长洲透过门打开的空隙,看见一个人正面对着大门口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屈起膝盖分开的双腿间放着一个大木盆。
不过他的全部视线都被突然抽风的谢一桐的举动所吸引。只见那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孩儿边嚎边跑,还能腾出功夫来甩了自己脚上那早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鞋,赤着脚踩在规整的青石板上“吧嗒吧嗒”冲过去,“咚”一声跳进了那个木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木盆前那人的裤脚,嚎道:“大哥!我碰见坏人了!”

然后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轻飘飘道:“谢一桐,我跟你讲,你完蛋了。”

门口的柳长洲浑身一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那个时常在梦里出现的身影,竟然罕见的多了几分惊慌失措。那么多次,他派出去寻找他的人都无功而返,终于放弃寻找的时候,他竟然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几乎触手可及。





第21章 鸡飞狗跳
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
一年前,那人在远去的行舟上送给他一句话,“君子风霜自挟”。当时他随手蘸了茶杯里的水,蒙着眼囫囵在纸上走字,而那画上原本还有一句“峣峣者易折”。
联合前后发生的事情,也足够他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了——陆含章是他师傅陆辅之的公子,而他师傅本人则正是雾山先生。

许多年前,他的师傅临危受命仓皇下山,回来时已然是白骨一堆,君心从来高难问,戎马半生不得战死沙场,却反倒成为朝堂党争的祭品。

这或许就是他师傅留给他的未竟之言——峣者易折。
而许多年后,他眼前的人无畏天地的告诉他——风霜自挟。

峣峣者……风霜自挟。

柳长洲不易察觉的舒了口气,这个奇特而殊无二致的相逢一时间令他有些手忙脚乱。一年前,他的手指填在自己指缝间的温度早已被寒暑相推送进了遥远的记忆里,他自己却因为心怀愧疚而对这人忧思于心,日夜难忘。
那一头白发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叫他每每回想依旧心有耿耿。

他稳了稳有些杂乱的心跳,侧着身从那个只开了一条细瘦的缝的木门里轻轻闪了进去,往院子里迈了几步。他看到陆含章视线扫过来时似乎微愣了一下,而后就若无其事的垂下了眼皮,用湿手抹了一把谢一桐的花脸,三两下给他抓了个沟壑纵横的包子头,语气依旧波澜不兴的道:“你装,接着装。”
于是院子里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要怎么做需要我教你吗?”
跟个人棍一样立在木盆里的谢一桐十分听话的点点头:“知道。”然后那小孩儿就踮起脚尖凑到陆含章的耳边,把一只手虚拢在他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距离太远,柳长洲就算耳力太好也听不见那哥俩的窃窃私语,但接下来他就听见陆含章说:“大声点儿。”谢一桐又哼哼唧唧的“嗡嗡嗡”了一阵儿,陆含章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直接转身回屋里了。
他那头存在感十分强的白头发被三条发带被胡乱绑成了一种类似于蝎子尾巴的造型来,搞笑的即视感十分强。只有几缕稍微松了出来,流畅的垂在耳侧,衬托得眉目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温婉。

随后,柳长洲看见谢一桐头仰起来,用一种能掀翻房顶的声音大声吼了出来:“谢一桐前天晚上尿床了!谢一桐前天晚上尿床了!谢一桐前天晚上尿床了!大哥我喊完了可以了吗?”
柳长洲:“……”左邻右舍想不听见都难。

整个小院面积不大,正面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圆窗木屋,脚下是铺的横平竖直的青石板,在院子一角还有一颗高大的榕树,冠盖满院,另一侧靠墙则是一面造型独特的假山,被人硬是在这个小地方开辟出了一个微型的人工园林。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他不论沦落到什么境地也总是从容的。片时清畅,即享片时;半景幽雅,即娱半景。他似乎总在将就,但实际上却是随处可得心安;他的底线似乎低到尘埃里,周身却有种与万水千山同生同往的从容。
在柳长洲的记忆里,连洗个衣服也能营造出一种风花雪月的,除了陆含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小破孩儿谢一桐喊完那句叫小孩儿极其丢脸的话后,“吧嗒”着赤脚十分自觉的走到那个一人高的假山旁,开始面壁思过。他手脚发闲的跟过去,往那假山上一靠,逗他道:“你那兔子呢?怎么没送?”
谢一桐一脸恍然大悟:“我给忘了!”说着转身就要往屋里冲,被柳长洲眼疾手快得一把提溜住后领子给摁在了原地。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异常珍视的塞到谢一桐手里,声音十分轻的说:“帮我把这个给他好吗?”

屋里的陆含章脑子里则一片空白,端着个茶杯愣在了桌子旁边。

他并非对五鼎关的事记恨到如今。
他的心宽似天地,那里即使装着铺天盖地的风霜刀剑严如雪,也还是能任流景四时往来穿梭成东南西北风。但他却吝啬的将那点儿微末的真情都锁在了心尖儿上,那地方乍一被这样捅了一下,便疼得撕心裂肺的有些承受不住。

只是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埋怨,到如今全都被时光抛在脑后,徘徊在胸腔里未曾远离的愤怒,囫囵的滚过两三遭便也都逐渐放下了。
最后留在心底的,都是那些对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感情的敬畏。这种东西来得分外霸道,走时却拖拖拉拉的不肯干脆利索。

其实说到底,柳长洲有错?没有。
真的只是志趣不同罢了。

一个志在振衣起高岗,一个濯足只为万里流。
也许那已经化作废墟的十年还给了他,也依旧是眼下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但那些横生的伤心并不是为一段故去的光阴难过,只是机缘巧合的撞上了柳长洲这个人,非要莫名其妙的发作一番才肯甘心。

他有些茫然的想,天底下这么大,处心积虑尚且不能相见,今天却莫名其妙的在他乡遇到故知。于是他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那时自作聪明的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遇见这人,便将心里那点儿初始萌芽、还朦朦胧胧的情愫递给了他,眼下再度相逢,最多的感觉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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