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释与知道沈务掺和进来后压根就不想什么讨回公道的事了,他看校长吞吞吐吐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说了句“随便吧”就要走,却被沈务叫住。
沈务跟校长客气了几句,示意张释与跟他一起走。校长本想把沈务父子二人送上车,不想被沈务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只好又让沈务有空时“莅临指导”一下,才目送他们二人出了门。
☆、第十章 争执
第十章
“先生慢走,一路小心。”张释与站在沈务车前,低着头和他告别。
沈务坐在车里看他一眼,淡淡说:“上车。”
“先生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何况我下午还有一节课。”
“我两个月没见你,你一见面就这个态度?”沈务挑眉。
一辈子不见才好。张释与瞥了一眼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保镖,叹口气想想,打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沈务在后座,张释与坐在前排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就看到沈务也在盯着自己,眼神阴鹜,表情漠然。张释与不动声色收了目光,默默把头转向窗外。
“你是铁了心要脱离沈家了?”沈务看着张释与露出椅背的后脑勺说。
“先生严重了,释与只是不想再给先生和两位少爷添麻烦。”绕来绕去永远是这个绕不开的话题,张释与有点腻了。
“我十几年前把你领回来,那时你还没我膝盖高。”沈务脸上露出些微感慨,“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怯生生叫我爸爸,猫崽子似的。”
张释与看着路边的树一棵一棵飞速倒退,沉默了片刻才说:“难为先生还记得,我都忘了。”他下意识摩挲着右手臂,那里还留着一条鞭痕至今未消。
“我知道你恨我。”
张释与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务又问:“眼睛不治了?”
“顺其自然吧。”要能好早就好了,还用等到今天?
沈务知道张释与有一搭没一搭的都是敷衍,他没再强扯话题,狭小的车里冷了下来。
司机没把车开回沈宅。事实上这段路没多远,开车不过五分钟就到了,他把车开到了离Z大不远的某高档住宅区。沈务下车,示意张释与跟上。
上电梯、开房门、进屋。
沈务当张释与不存在似的,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张释与还保持着拘谨的姿势站在门口,低着头也不四处打量。
“进来吧,拖鞋在架子上。”沈务坐下,看张释与换鞋进了客厅,朝他旁边的位子努努嘴:“坐。”
“先生,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张释与,他语气稍显急促地开口说道。
“阿湛说你在学校的近况挺糟糕的。”
“先生替我代谢大少爷的关心,只是我一切都好,不知道大少爷糟糕二字从何而来。”
“……”
“释与,你想离开沈家,难道都没有算过账?”沈务看着张释与赌气的表情,语气有些玩味,“你觉得沈家亏待了你,可这些年沈家花在你身上的钱只多不少,你怎么不算算。”
钱?张释与没想到沈务要提这一层,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还好沈务并不打算等他回答,继续说:“你小学念的是和阿湛阿清一样的贵族学校,初中去寄宿了,但那学校你以为就普通了?还有后来出国一直到研究生,那样不是钱堆起来的。”
张释与有些呆滞了。
“这还只是学费,还有吃穿用度,每个月固定的零花定时存入,我虽然从小没管过你,但你是沈家的少爷,我倒不信沈家哪个下人这么大胆敢苛刻释与你的生活。”
张释与虽然压根不知道什么定时存入的零花钱之类的,也自觉成年之后没再花过沈家的一分钱。但沈务讲的大部分还是有理有据的,这下也没法反驳,只好问道:“那先生打算让我怎么还?”
沈务轻笑道:“我提这些不是想让你还债。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沈家永远不可能分的和你想象中的那么干净。再说了,阿清欠你一条命……”
“小少爷有先生和大少爷护着,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张释与说完眼神怪异地看着沈务说道:“你在沈氏也这么出尔反尔么?”
“嗯?”沈务有些意外。
“既然你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多余的,为什么不就这样让我自生自灭算了?你还来管我干什么,给你添堵也给我添堵。”
“……”沈务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如果觉得我当年做错了呢。”
张释与没明白,“什么?”
“我发现当年做错了。”沈务叹息着说:“我以为我够狠够绝,但我发现我做错了,儿子就是儿子,血浓于水。”
以沈务的身份地位,说出这样示弱的话来,张释与不知该怎么接。他分不清沈务这示弱是真是假,但既然看沈务表面上还挺认真的,也只好认真回应道:“先生,你十年前说这话,我要感激涕零。”
见张释与冥顽不灵的样子,沈务知道这件事得慢慢来,他岔开话题说道:“释与,你看这房子怎么样?”
张释与看沈务让步,也只好意思意思环顾四周,敷衍道:“装修大气,又在市中心,交通发达,很好。”
“关键是离你学校近。”沈务说:“阿湛说你这两个月住的那个宿舍还没鸟笼子大,你也不小了,老窝在那种地方也不是回事,房子钥匙在这,你不如搬到这边来……”
“谢谢先生好意!”张释与打断沈务的话,“我觉得我现在的房子挺好的,而且也住得很习惯!”
“释与,你不要得寸进尺。”沈务脸色一沉,“我对你算是一让再让了,作为父亲帮你安排个住处,你就这么避如蛇蝎?”
“你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感动你自己!”张释与站起身,“你没想起我对我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了又要父慈子孝!沈务,你不过是想弥补自己的愧疚而已!可惜你想的是好,但是就算你权势滔天人生也不是这么完满的!”
“又是找领导又是送房子的,工作住处你都插手了,还有什么?我还缺辆车呢,你准备用什么时候给我送来?还有名衣名表荣华富贵,沈务,你对你那些小情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张释与觉得沈务做的过分,又怕这次软弱过去下次他得寸进尺,故意说得严重,不惜把自己和沈务在外面养的那些小情人比较,话出口果然见沈务脸色阴沉,眼神就要冒出火来,张释与有点害怕,又想不能输了阵势,依旧站在沈务面前居高临下梗着脖子看他。
沈务觉得自己真是太惯着这个儿子了。且不说张释与一次次的当着外人让他难堪,就说张释与说的这些话,在沈务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沈家从发迹以来,夫妻父子,长幼尊卑的教训一直传到沈务这一代,还有接着传下去的趋势。沈务做的事,就是已经仙去的沈湛沈清的亲娘也不敢计较半句。张释与这话要是从沈湛沈清两兄弟的嘴里说出来,沈务起码要亲自把他俩抽死!他眯起眼抬头看张释与,看他吼得脸红脖子粗地站在自己面前,小身板挺得笔直。
沈务也慢慢站起来。张释与小时候营养不良没发育好,身高停在了一米七多就再也没长过,所以沈务站起身后,张释与从低头变成了抬头,他仰头看沈务压迫性的站在自己面前,本能地缩缩脖子退后一步。
沈务跟着张释与的脚步上前,张释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一直到张释与的背靠上墙壁,退无可退,沈务才开口说道,“我以为你在国外这些年没混出些什么名堂,没想到还是长了不少胆子啊。”他语气明快柔和,带着一种诡异的亲切:“你小时候胆子多小啊,几个月见到我一回,都要猫着腰贴着墙靠着墙根悄悄溜出去。如今胆子倒是大,敢忤逆生父了。”
“你……你不是我父……”张释与战战兢兢还要反驳,沈务伸手用力捏住张释与下颚让他说不出话来,“我不是你父亲,我不是你父亲你在医院那年我推了好几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在你病房里守了半个月,我不是你父亲我让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左膀右臂跟着你出了国就为了照顾你饮食起居,我不是你父亲我容忍你回国之后忘恩负义要和我断绝关系,我不是你父亲我让你一次一次明里暗里地跟我作对……”
“释与,你真像我沈务,狠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你这么像我,你说我不是你父亲?”沈务食指摩挲着张释与的脸颊,他身上排骨一根一根,脸上倒是有些肉,柔软又有些滑腻腻的,像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你猜阿湛和阿清谁敢这么和我说话?”他语调更柔和,在张释与耳边低喃,气息拂过张释与耳垂,把那处连同下面细细的脖子晕染成一片潮红。他手上力道加重几分,张释与合不上嘴,痛得受不了张着嘴嘤咛一声,不敢放肆,怕惹沈务更怒。
沈务看着张释与圆润的耳垂和纤细的颈项被自己染上的红色,手上是张释与光滑的脸蛋,耳边又听到他极轻的一声呢喃。那声音穿过沈务的耳膜,羽毛似的,软软的搔在他的心尖上。沈务眉头微微挑动,胸中的一腔怒火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他熟得很,他又想起张释与方才气极时大喊的那一句“沈务,你对你那些小情人也不过如此了吧”,想起张释与梗着脖子气呼呼看着自己的小表情,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沈务意犹未尽地又摸了摸张释与的脸,斜着眼看到张释与惊恐又畏惧的眼神,在自己身体上有任何不良反应前放开手,同时大步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