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都给他气笑了,想干点什么活动活动筋骨时,眼角余光瞥见小莱和廊道一起走来,在三四米开外的散台,小莱把果盘放桌上,用眼神跟她对话,问她怎么回事。
一串的念头闪过,也不过两三秒怔愣,方简掌根搓了搓眼睛,力道很重,按得眼球一阵疼,她松开手探身过去把那二百块钱叠吧叠吧揣裤兜里,冲隔壁一竖大拇指,“要来就只能拼桌,我还剩三瓶喜力,你们正好一人一瓶。”
三人一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也可以,人多还热闹,大家交个朋友,直接绕柱子来了。
那光头见面第一句,“小姑娘还是可以,很会做人,这样还热闹,哈哈,出来玩嘛,就是要高兴!开开心心的嘛!”
方简捡起包给他们腾地方,“开心,开心死了。”
沙发背后半人高的大音响震起来,方简坐到最边上,全身都被这股巨大的音浪震得发麻。
她又一次悬崖勒马,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怎么回事呀。”
音乐声震耳欲聋,小莱一边飞速地开单,一边在她耳边大声吼:“你们认识吗?”
方简对着她吼,“现在认识了!”
吼完小莱就被拽走了,光头让她找几个佳丽过来,小莱点头表示知道,随后搓搓手指,把单子亮给他看,这里的规矩是先给钱后上酒。
事后方简万般庆幸,少惹了个麻烦不说,还给小莱拉了生意,这三人前前后后点了五六打百威。
小莱终于有空跟她闲聊时,方简跟拼桌的三位中年大叔已经拜了把子,现场三位佳丽帮他们做了见证,方简正在听光头大哥吹嘘自己年轻时一系列光辉事迹。
白射灯劈在头顶时,三兄弟转战包房,跟方简在大厅依依不舍道别,托付她年轻人要好好生活、学习、进步。
方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小莱很忙,有满桌的空酒瓶满地的垃圾等她清扫,方简蜷在沙发上睡了,被叫醒时大厅基本已经没人,小莱正弯腰用辫子扫她的脸。
“醉了呀。”
揉揉眼睛,方简坐起来,小莱动动肩膀,她顺从把脸搁上去,“睡一觉好多了。”
醒了会儿瞌睡,小莱带她出去,这次从员工通道走,舞台后面的一条过道拐出去,经过后厨、化妆间、储物室,上台阶走出大门,凌晨两点的风带着夏日专属的干燥凉爽。
她们在商场背后一家咖啡店和服装店之间的夹角接吻,小莱后背抵着玻璃,被迫承受她的凶蛮撕咬,仰头露出脆弱脖颈,双手安抚性抱着她的头。
许久,分离时方简的吻仍留恋于她的睫毛,嘴唇能感觉到眼皮极细微的颤动。四处都静悄悄的,小莱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肩膀,全部的重量都交给她,“今天好忙,有点累。”
“那怎么办?”方简说:“要打起精神来呀,你还得在上面。”
“你喜欢我在上面啊?”小莱仰脸,嘴唇擦过她下巴。方简笑,“比较享受。”
她呜咽一声,娇嗔情人的不体贴,“我好辛苦,上了一天班还不能休息。”
“回车上我给你按摩?”
“先去吃东西吧。”
方简把兜里的两百块钱掏出来给她看,“结义三兄弟给的,正好请你吃饭。”
小莱闭着眼睛说:“那时候我感觉你已经很生气,我想马上过来帮你解围,但问题很快又解决了。”
方简岔开话题,“酒水的提成是多少?”
小莱说:“百分之五。”
粗略算算,方简说:“那今天还算不错?”
“不错。”小莱用脸蛋来回蹭她的下巴,“非常感谢!如果不是你的话,这些钱我也挣不到。”
方简大幅度扬唇,干涸心田涌出蜜泉,用力抱紧她。
有一下没一下接吻,避风的夹角温存片刻,小莱带她去附近的夜市,这个点都没多少人了,为了快点回到车上去休息,也只是匆匆填饱肚子,两个人分着吃了一碗炒饭,一份小龙虾,之后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大包的湿巾、口香糖和大瓶矿泉水。
路灯把影子拉得细长,她们手牵手好玩地大幅度甩臂,小莱跟她说起自己的安排,“再有一个半月我就走了,开学了。”
方简手一紧,“还在南洲吗?”
小莱说:“在,南大,开学我就大三了。”
此类对话的开始意味着她们关系将更进一步,方简也应该主动说说自己,否则今晚的约会很可能会临时取消。
方简挑了些无关紧要的,“我可能比你大一点,我毕业了。”
小莱点点头,“在哪里念书的?”
方简报了个外省的学校名字,专业却报了姐姐的金融学。
小莱问:“那你现在工作了吗?”
方简只能说没有,这个撒不了慌,她白天睡觉,晚上约会,哪有时间上班。
她这种程度的精神病也上不了班,家里不支持,觉得没必要,承受的风险和收入不成正比。
小莱“哦”一声,没再问了,只是用那双黑玻璃珠似的圆眼睛看着她,希望她能主动多说一点。
方简却不再看她,垂眼盯着脚尖,帽檐遮住了眼睛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老戴帽子呢?”小莱晃晃她胳膊,又主动找话题,“你的头发很好啊,软软的,不像我,又蓬又多。”
方简“哼”一声,“凡尔赛。”
小莱说:“你在室内室外都戴帽子,总是低着头。”说着手拍在她背上,“还驼背。”
方简顺从地挺直腰背,打开肩膀,一下高出她不少。
小莱不服气,“你这鞋起码五公分厚。”
方简不屑,“那我也比你高。”
小莱瞪大眼睛,“你高!高还不是在下面!”
“我年纪比你大,你在上面,是我让着你。”
“我请你让着了?”小莱反问。
方简只是笑,她常常这样无声地抿唇笑。
帽檐阴影遮住大半张脸,小莱仰头看她苍白的唇和笑起来尖尖的下巴颏,好像在这瞬间读懂了她。
像被霜打过的枫林,那一晚主动的她已将生命作为代价热烈燃烧,叶片经不起风雨摧残,在深秋的冷雨中脱离枝干,慢慢地死去。
小莱突然逼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将她藏在黑暗里的悲伤捕获,“为什么不高兴呢?”
方简鲜少给她这样对视的机会,那双习惯藏在帽檐和杂乱刘海下的眼睛,却是意料之外的幽静深邃。
“小莱,我没有不高兴。”她声音很轻的,“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
第5章
方简提议去酒店,小莱说车上挺好的。
“看得出你有钱,有钱也不能乱造,有地方去就行了。”
方简急忙解释,“我现在没花家里的钱,是小时候就攒的压岁钱和我参加一些比赛得的奖金……还有奖学金。”
“什么比赛?”小莱看着她的眼睛。
方简只能顺着她编造的‘金融学’专业说:“奥数。”
她不再深究,只是说:“还是喜欢在车上。”
方简发现了她的厉害之处,她的好奇不是刨根问题,是冷不丁冒出来的疑问句,问话时眼睛看着人,随便你怎么编,她有辨别真伪的能力,却很体贴不戳穿,只是谅解地笑一笑。
回去小莱带方简走了另一条路,从一层商场正门进入,乘自动扶梯下负一层,来到罗马假日大门口,再从消防通道拐到停车场。
“你来多久了,对这里好像很熟悉。”方简问。
“也就一个多星期。”小莱说:“我只是喜欢走,去不同的地方看看。我从高中开始兼职,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地方,咖啡厅、西餐厅、电影院、火锅店……很多很多。”
“好像很好玩。”
“还不错。”小莱说。
“你很独立。”
“还行叭——”
“那……和我试,感觉好吗?”
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飘飘转转,小莱拉开消防门,回眸间缓慢扇动两下睫毛,嘴角浮起与她幼嫩脸庞不符又微妙而恰好的一丝魅。
“是你感觉好吗?”她得意扬高下巴,“毕竟我在上面。”
瞧她那样儿。
方简摸摸鼻子,笑笑不说话。
晚上喝酒了,不方便挪车,幸好这个点车库也没什么人,上车小莱先用湿巾把座椅通通擦一道,再用纸巾擦干水,才坐下来慢条斯理擦手、脸和脖子。
方简坐在一边,摘了帽子,过长的刘海往两边拨拨,笑眯眯托腮看她。
小莱飞快抬头瞟她一眼,“愣着干什么,你不擦擦?”
“你帮我。”方简说着手缩回袖子,在衣服里把内衣脱了。
擦完的湿巾都集中丢进便利店带回来的小塑料袋,小莱先把自己收拾个差不多,靠过去,手心摊张湿巾,歪头坏笑一下,“从哪里开始?”
“都好。”方简放松靠在椅背上,仍笑着。
她的深眼窝并不显老,眉骨和鼻梁极富立体感,微笑时翘起的眼尾和卧蚕又柔和了五官的硬朗,小莱一瞬不瞬看她,看得她因害羞而低头躲避时才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为什么总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