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衣滑落,车玻璃被完全遮挡,方简随即摸出个充电台灯,“啪”地按亮。
小莱大笑,“你装备挺齐全。”
“你觉得怎么样?”方简借台灯光亮继续观察。
小莱直接躺下了,“我试试软硬。”
方简蹲在一边,给她腾地方从左到右滚一遍,小莱说:“凳子这边有点不平,还硬。”
方简说:“没关系,我睡那边。”
小莱眼睛亮亮的,“我抱着你,咱俩挨着,你能睡到一半床,一半我,我比床软。”
方简探身把台灯放在前面座位上,黄光被暗色车顶吸走,车内光线还是很暗,却也足够看清对方。
小莱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太没节制了?”
方简解她马甲扣子的手顿住,身体小幅度往后缩了一下,“你不喜欢了吗?”
“没有,就是腰有点酸。”小莱说。
方简并拢双膝跪到一边,“那我给你按按,揉揉。”
“好呀!”小莱很自觉把自己扒个半光,乖乖趴好,方简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手。
她的腰肢很细,有一对小小的腰窝,往上是下陷的背沟,皮肉软嫩,体温较高,当被冰冷的手掌触碰,身体本能的小幅度激跳。
方简懂一点按摩的技巧,去年冬天住院学的。
她连续一个星期被约束带捆在病床上,精神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很大,四肢僵硬麻木,退化到无法直立行走,上厕所都是隔壁床患精神分裂的大姐把她背过去的,回来大姐还给她按摩了手脚。
大姐姓张,是比较典型的感知觉障碍,临床症状为幻听、幻视以及幻触,时常一人自说自话。
方简跟她学了些手法技巧,比如按腰和背是运用掌根的力量,按捏肩颈和手臂是虎口与指尖的力量,捶打需手指半拢成拳,自然借助手腕甩动,拍打时手心抬高,五指并拢形成一个小小的气包,打起来才不会痛。
学会之后,她在医院和张姐当起技师,每天服务四到六个病友。住院是很无聊的,这样很能打发时间,累了晚上也好睡些。
如今回想,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给你做个全套。”方简说。
小莱咯咯笑,朝她偏过头,脸蛋挤成一只小包子,含糊说:“有点厉害哦!”
“我天赋异禀。”
“那你会那种吗。”小莱一脸的坏,“那种,就那种——”
“哪种啊——”方简刻意拖长尾音,双手游移从后往前包抄,俯身贴在她耳畔,“哪种哦?”
“唔——”
她委屈闷哼,仰起脖颈,细碎而冰凉的吻像雪花落在腮畔、唇瓣。
一切顺理成章,明明不久前,她们还因连日的沉溺而感到惭愧。
这次两个人的膝盖都起到了大作用,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侧卧交叠,像双手牢牢扣在一起,指缝与指缝紧贴,分享体温和汗水,以及皮肉包裹住的骨骼的力量。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同时抵达,如声音在空谷中不断回响,余韵不绝。舒适安全的环境很能让人放松,激烈时小莱不自觉哼吟出声,方简半捂住她嘴唇,埋在她颈间剧烈喘息。
心跳声鼓噪,“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此起彼伏。
如烟花,精心调配比例,只为一瞬的绚烂,她们紧紧相拥,等待酥麻的电流感化作万般柔情缱绻。
忽地,小莱抱住她脖颈的双臂收紧,方简意识到什么,同时屏住呼吸。
外面好像有一双手在不断拨弄着车衣,发出细小的“簌簌”声,时缓时急,毫无规律。她们太过投入,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靠近。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小莱大喊。
声音停止了,方简反应过来,飞快扯了薄毯掩住她,着急忙慌找衣服穿。
“滚蛋!”小莱恶声恶气。
回应她的是一声委屈的“喵呜”,很微弱,位置大概在车底。
提起的心滑回肚子,方简软软靠在椅背,捂脸闷笑。
小莱气呼呼,“坏小猫。”
之后她们擦拭干净身体,窝在车里看了一部上世纪香港喜剧片,方简照例把冰冷的脚丫塞进小莱的大腿缝或是膝窝窝里。
虽时值仲夏,永不见天日的地下车库还是够得她受,小莱十分钟让她换一次地方,这处不热了换那处,保证她一直都暖和。
片尾曲响起时,小莱终于忍不住问:“方简,你是不是肾虚啊,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肾虚?”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尖。
小莱列举一系列症状,方简全部中招。
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药,药物带来一系列副作用,失眠头痛、恶心反胃、心率不齐、姨妈不准,肝肾功能当然也会受到影响,说肾虚倒是不冤枉。
“你说锻炼身体,昨天回去练了吗?”小莱问。
方简看着她,小莱警告地扬高下巴,“不准说谎!”
“……回去就睡了。”
“那你从今天开始,睡前慢跑四十分钟,跑之前给我来张自拍,结束后也要,我要看到你的汗水。”
“好。”方简笑眯眯的,“其实我知道,你就是想我,想找借口看我。”说着撞她肩膀,“对不对?”
小莱说:“我是怕你哪天一不注意就死了,死翘翘了。”她手指戳她心口,“每次你这里都跳得好快,好乱,我有点担心你。”
“你担心我?”方简指着自己,手指落在同样的位置。
小莱高声,“咋了?你还不领情啊!”
“没……”方简气势一下弱了,头往后仰了仰,抱膝坐到一边,指甲盖掐着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叮的一个蚊子包。
小莱爬起来跪在她身边,轻轻推她一下,“怎么了嘛。”
“没怎么。”方简垂着眼帘不看她,一股股的酸涩止不住涌向鼻腔,眼眶很快就蓄满了泪。
她竭力保持语调不颤,“那,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当然。”
“为什么?”
小莱歪一下头,捞了条辫子垂眼揪着发尾玩,睫毛上下翩飞,声音因羞赧而含糊,“我还,蛮喜欢你的。”
第8章
方简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掏出手机自拍,屏幕上清晰显出她一对饥了五年的深眼窝、半个月没睡的黑眼圈和死了三天的脸唇。
就这幅尊荣,姜小莱竟然还夸漂亮,她什么眼神啊?!
这可不行。
方简手指狂戳,一口气下了四五个拍照软件,一个一个点开试,光选滤镜和调美颜就花了半小时。
小莱都等得不耐烦了,问她:你还没到家吗?
过了十分钟方简才把照片发过去。
选了个挺粉嫩的滤镜,搭配长椅后种植的大片红色美人蕉,整体色调偏暖,美颜很好修饰了脸部微小瑕疵,唇角微扬,双目含情,她偏硬朗深邃的五官笼上一层淡粉朦胧,很有些清艳文青味道。
小莱发了个流口水粉红桃心眼的熊猫头过来,表情下面还有四个黑体字——姐姐超我。
方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好怪哦,这张照片拍出来不像我。
小莱说:就是你啊,好漂亮!好喜欢!我要拿去做屏保!
方简:就是不像嘛,我本人没这么好看。
小莱回复三个问号,方简得了便宜还卖乖:感觉怪怪的。
过会儿那边直接丢张截图过来,小莱把照片设置为锁屏了。
方简捂脸笑,曲腿躺到了长椅上。
——你干嘛啦!
小莱:心满意足睡觉觉咯!
方简说:我也要跑步了。
小莱:醒来想看到姐姐湿身的样子(色眯眯)。
方简回了个捂脸羞羞的表情。
这次是真的要开始跑了,方简手机揣回兜里,刚准备爬起来做热身,身后冷不丁一声喊:“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她惊愕回头,不是老鳄鱼还能是谁。
方正显然是刚运动结束,黑背心中间有一条深色的汗渍,但他气息很稳,就是再绕湖跑十圈也不带喘。
方简转动着脚尖和手腕,心情很好的,“热身呢。”
“我刚还看见你躺着。”方正说。
躺不到半分钟就让他看见了,方简烦死,早不早晚不晚的,跟小时候一样,人家练琴写作业的时候看不见,放松看会儿电视就让他看见了,经他嘴就成了一天到晚都在看电视,不务正业。
方简想起小时候妈妈一个神婆朋友说,她和老鳄鱼八字不合,老鳄鱼命太硬,冲孩子,孩子十岁以前最好是改口叫伯伯。
老鳄鱼不屑一顾,骂人家封建迷信,背地里叫妈妈不要再跟神婆来往。妈妈爽快答应了,她很会敷衍,不让明着来往,就暗着来往呗。
直到方简六岁那年被拐,老鳄鱼不得不信邪,孩子找回来后他提着礼物亲自上神婆家赔礼道歉。那时候方简已经懂事,让叫伯伯也乖乖叫了。
只是长大后再改口就不容易了,唇舌粘黏着怎么喊都不够利索。现在也是,别人家都是很脆利的一声“爸”,方简还像小时候那样,含含糊糊,黏不拉唧孩子气的叫“爸爸”。
“爸爸,我去跑步了。”方简耷拉着眼皮说。
方正问:“吃过早餐没有,我和你妈妈要不要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