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不接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彦凉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没有传递信息的目光竟然让他心头憋得慌,他握紧拳头,接着说,“他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你们想要胜利,让我参战,我去帮你们打仗。”
对方突然冷笑一声,抬手便拉住了他外套的前襟,让两双颜色迥异的眼睛靠得更近。
“就凭你?”费尔压下自己竖起的衣领,好让自己低沉的声音传达得更为清晰,他细小的瞳孔在淡蓝色眼珠的底色上反射着清亮雪光,透着咄咄逼人的戾气,“你能向昔日的同伴开火,亲手杀掉他们吗?”
彦凉心头猛地一紧,背上的寒毛竟然跟着竖了起来。
“打仗可不是特技表演,”费尔松开了手后,吐出一口蒸腾的白雾,顺手拍掉了对方前胸粘上的大片雪花,“收起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吧。”
“下次会有机会让你见他,等我在场的时候。”
他说完,重新拉紧了衣领,转身踏着越来越厚的明雪,在藏蓝色天鹅绒般深重纯粹的天幕下,背影逐渐和小路尽头漆黑的树影融化在一起了。
集合的哨音划破冰冷的夜空,紧绷着的寂静像是瞬间破裂了,整栋宿舍楼几乎在同一时间灯火通明。
齐洛边穿着深棕色的厚羊毛军大衣,边往楼下跑的时候遇见了刚锁门出来的同伴,奉谦连制服的扣子都还未扣好,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我真服了他们,这才不到一点,想让我在飞机上打瞌睡吗?”
“你睡着了吗?”
“没,都没往床上躺,”安然笑了笑,看着齐洛有些血液循环不良的双眼,“你也一样吧?”
虽然没有心情休息,齐洛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他能够确定此刻对方体内的血液也和自己一样,在不断升温。
换好飞行服后他们进入休息室待命,陆威扬没有多说什么,他认定部下们已对任务的内容和程序烂熟于心,于是只是端着咖啡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五个年轻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使得气氛始终保持和缓,但谁都无法掩饰眉目间的轻微焦躁。
很快,不远处的跑道上传来起伏的轰鸣,在夜色的重压下,一串串明灯仿佛是被长风拴住的星星,徐徐升往天空去,之后便没入黑云之间,像天神打翻了首饰盒,发着光的宝石嵌进了纯黑的丝绒中。
“牧羊犬和雷火出发了,”陆威扬看了看表,指针精准地搭在两点一刻的位置,“先生们,三十分钟后就该你们登台。”
“安然,若有突发状况要随时向指挥台报告,我会和你保持联系。奉谦,别忘了这次的目标是庄园,难保不会遇到敌机拦截,不可以与他们缠斗。凌驹和雷之弋,你们也少给我逞强,必须听从队长的命令……”
“大叔,你怎么越来越事儿妈了?”奉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立刻招来陆威扬的冷眼,“嫌我罗嗦?这次任务谁敢有个闪失,就提脑袋回来见我!”
“齐洛,你是他们中经验最少的一个,”他接着往下说,口气带有隐约的犹豫,“要相信我,好好完成任务,别去顾虑太多。”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身在奔涌的云海之上,机身下面浩浩荡荡的波涛像望不见边的黑海,缭绕着灰白的水雾,而头顶的穹隆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中。齐洛深吸了一口冷热不均的氧气,调整了一下工作良好的夜视系统,正觉得舱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有些乏味时,便有通话切了进来。
“你紧张吗?”耳边响起了安然的问候,声音真切的仿佛他就坐在身边,“一直没听到你出声。”
“还好。”
“在想什么?”
“没什么,”齐洛随口回答,却在沉默了几秒后,又补充到,“总觉得陆教官的话怪怪的。”
“今天吗?哪里怪?”安然饶有兴趣地调大了音量。
“不知道,算了。”
“我刚刚想起来,我有几个朋友在侦察机的中队服役,”他似乎一直了解对方在烦恼什么,于是自顾自地说,“他们驾驶的是最先进的狐狸侦察机,拍照的精度很高,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要出任务。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要留意王子的下落。”
齐洛愣了一下,随即很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别分心了,小子。”安然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笑意,“还有十分钟就达到目的地了,多和你的M1沟通一下吧。”
当时针刚刚指到凌晨三时半,随着一声撼天的巨响,米迦勒所投掷的第一枚精确制导炸弹掀起了爱丽舍庄园一栋五层洋房的整个屋顶,尖锐的空袭警报刚一拉响,飞蝗般的炸弹在浑浊的夜空中倾泻而下,在几乎震动整个大地的轰鸣后,静谧的庄园顷刻陷入一片火海。
正沉浸于梦乡中的官兵被促不及防的偷袭惊醒过来,被硝烟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包围的他们,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进寒冷的室外,而比敌人的攻击更要命的是迅速蔓延的恐慌,人群大叫着四散奔离,飞溅的弹片不断让他们倒下,雪地上青蓝的微光被血与火染成了嫣红。
“别浪费弹药,”安然盘旋在高空,冷静地阻断同伴们快要杀红了眼的兴奋,“找军火库,粮仓,还有药品……”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连续传来猛烈的爆炸声,一座新修砌的库房已经在连续的精确打击下完全坍塌,燃起熊熊大火,里面堆积的谷物被烧得劈叭作响。
“你晚了。”他的耳朵里随即传来凌驹的讪笑,“十成熟,已经可以上桌了。”
安然满意地弯了下嘴角,不再多话,这种任务实在是没有难度的,地面上乱作一团的景象清晰可见,侦察机拍到的平面资料已经被他们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他的同伴都具有敏锐的视觉和天才般的空间想象力,配合米迦勒准确找到目标不过是几秒钟的工夫。
“这压根不是偷袭嘛,是屠杀!”奉谦兴致勃勃地大叫着,肆无忌惮地俯冲至低空。不断从被毁建筑物里逃出的人四散的轨迹,透过米迦勒火眼金睛般的夜视系统准确地倒影在了他的眼睛里,机体腹部和翅翼下的四个机枪口开始对着地面密集的人群疯狂扫射。
“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穿军服?”齐洛在攻击的间隙迟疑地问。
“别犹豫,这里的人都是军职人员,错不了。”安然斩钉截铁地回答,“千万别手软!”
被气流震碎的玻璃洒在地板上,划破了爱米光着的双脚,窗外炸开的猛烈炮火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找不到方向,被点燃的窗帘已经烧成了灰烬,她本能地伏低身体想要钻到床下面去,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猛地撞开,肖恩冲了进来,一把抱起女儿瑟瑟发抖的身体,从窗口翻了出去。
“宝贝,别怕,是空袭演习而已,乖乖呆在这里,很快就结束了。”他顾不得擦去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血,一把拉开屋后通往地下室的铁门,不由分说地将爱米推了进去。
“不要慌!”费尔用力拉住与他一起冲下楼的菲昂司,在他耳边大声吼着,他们所住的宿舍刚刚被炸掉了顶部的三层,到处都是被烧焦的残肢断臂。
“放开!我要去救将军和小姐!”菲昂司猛烈地挣脱了他的手,正要跑掉,却又被狠狠地绊倒在地。
“混蛋,你到底是谁家养的狗?”费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我们必须反击,快去组织士兵用防空炮反击!”
“没用的!敌人有几十架轰炸机!我们只有等待救援……”
还未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原本就被挂伤的地方传来激烈的疼痛,将他的意识中的混乱猛地斩断了。
“真难看啊,你是被害怕弄昏头了吧?”费尔刻意放慢的声音切进这短暂的空白里,让尖锐的爆炸声也消隐了,“敌机最多不超过十架,绝不能让他们炸毁军火库。既然当了悖都军人,就有白白牺牲的觉悟!我现在以少校的身份命令你组织反击,敢抗命的话,现在就死!”
菲昂司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咬紧嘴唇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若他们有什么不测,我饶不了你!”
几乎是在几分钟之内,一边倒的被动局面便被打破了,一枚呼啸的对空导弹窜进云霄,像是明确的讯号般,立刻有无数激昂的炮火划着美丽的弧线交织在头顶的暗夜中,像铺撒开了一张捕猎的大网。
“真快,”发觉对方开始反击后,安然稍微拉高了飞机,虽然炮火依然是凌乱无纪的,但米迦勒明显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了,“到底是悖都军,我还以为会一直这么顺利直到完全消灭他们呢。”
“看我的。”齐洛的M1轻松地绕过一连串的炮火,耳朵里传来愉悦的滴滴声,红外制导迅速地锁定了远处地面上的迷彩屋顶,眼前的光环也随着最佳攻击角度的到来而变成艳丽红色,他在微微促起眉头,聚精会神瞄准目标的一瞬间,似乎感觉到M1加速的心跳。
将女儿安全地送进地下室后,肖恩随即遇到了前来接应他的几个军官,他随手接过递上的干净手巾擦去头上的血迹,执意不听从对方要他暂时躲避的劝告,强硬地下着命令,“别去理会受伤的人,全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把探照灯打开,还有庄园里所有能亮的灯,非把这些王八蛋打下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