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相信?”
“你不用知道,”他立刻回复了冷冷的口吻,“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奉谦最先从一片混乱的地面视界中发现军火库的线索,它很好地隐藏在离庄园主建筑群不远的树林里,是一个表面被草皮和人造植被覆盖的巨大地下仓库,从一千米以上的高空几乎不可能被拆穿。
他操作着米迦勒在仓库的上空盘旋了几个来回,寻找着最合适的攻击点,便立刻招来了地面的高射炮口密密麻麻的烟火礼遇。
“这么想和我玩吗?那就开门吧,姑娘们都出来吧!”他很快将对地导弹锁定了位置,兴致昂然地舔了舔嘴角,在一个流畅优美的翻滚过后,利落地下了投掷的命令。
导弹响起尖锐的哨音,拖着笔直的白烟砸向地面,从天空中看去,像是斑驳的积木拼图上绽开一朵明亮的雏菊,却没有引起更大规模的爆炸和震动。随着脆弱的烟幕被利风扯破,奉谦疑惑地折了回去,仓库被命中的部位被放大显现在他的眼前,人工的伪装已经被烧开了一大片,冲击波吹走了覆盖的泥土,露出泛着金属暗泽的内芯。
“原来如此,”他弯起嘴角,转眼接通了安然的电波,“队长,军火库的四壁是强化过的特殊合金,恐怕得有一米厚,普通导弹奈何不了它。”
“我料到了,”安然的声音显得胸有成竹,“这是只大老鼠,里面没准藏了几千公斤的弹药,才会把防护做得这么好,一但被引爆,整个庄园会立刻变成个大窟窿。”
“我们得把火力集中在一点上,”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很快开始招呼同伴,“凌驹,小弋,你们玩够没有?过来干正事了。”
天空一半猩红一半灰白。
下起的雪和地面升腾上的焦黑残渣在半空混合着。被践踏的战场是惨烈的,然而在掠食者的眼中却是狂欢的盛宴。齐洛的意识逐渐被米迦勒本身的嗜战所引导,除了杀戮以外的情绪和思维被滤除得无影无踪,他停止思考,嘴角紧闭,指尖冰冷,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机械地将目标纳入射程范围,然后消灭。
“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同伴欢呼般的大叫,像一记强心针持续煽动着这种冷漠又狂热的气氛。当他们的目的与米迦勒的本性达成一致时,人与物之间的从属关系便开始模糊,这件武器反而主导着他们的精神,解放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杀意。
M1俯冲到距离地面只有几十米的超低空,沿途猛烈射击着不断从燃烧的建筑物里逃出来,躲闪不及的人们,冒着热气的血从被大口径机枪打穿的身体里涌泉般喷溅出来,在雪地上铺成了一匹蜡染的残绢。透过米迦勒的眼睛,他几乎看见无数一闪即逝的灵魂。
齐洛不信神,然而此刻他死水般静止的脑海里,嘈杂之声像暧昧的雾蔼辨不分明,却依稀回荡着他来到贺泽后常常听到的一首歌,是贺泽一首古老的祈歌。
万能之神,请拯救庇佑下的子民,将您晨光水露的羽翼化为大天使的长枪,以擦亮火炎之声,驱赶迷途的狼群,融化日没川千里冰封之雪……
爱米小心地绕过被毁房屋的残骸,四处散落的碎玻璃和锋利的瓦片让她的步速减到了最低。她扯下了一些被烧坏的窗帘裹在身上,避免体温过低而昏过去。沿途经过大量被射杀的军人,有些没有被打中要害,还在垂死地挣扎着。
“对不起……对不起!”爱米捂住耳朵,不去理会那些向她伸手求救的人,踩着地上温热的融雪急速地跑起来,心惊地从一个个倒下的尸体间穿过。她知道若是及时止血这些人可以拣回条命,可是庄园里少数的医生和护士根本应付不了这么惨烈的场面,手里连一条干净绷带都没有的她更是无能为力。
花园后的三层小楼房被炸毁了主梁和一面承重墙,整个建筑体在冲击之下塌陷了一半。俊流因为躲在结构相对牢固的卫生间里,虽然并没有受到致命的重创,却还是被破碎落下的天花板砸晕了过去。当头顶上吹入的混杂飞雪的风将他冻醒时,俊流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全被掩埋在废墟里。
他拼命用手刨开水泥块和厚厚的沙土,已经顾不得全身的疼痛,用力从两片搭在一起的破墙所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往外爬,循着寒风吹入的缺口,他一点点将手和头探到了室外,就在这时已用尽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他大口地喘息着,两手死死扣住,不让自己疲软的身体又跌落回去。
必须尽快出去。求生欲在不断催促着,可是俊流这才发觉眼睛也模糊,耳朵也听不清楚了,身体一旦停下来,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启动。只要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就能脱险,可是他的眼帘却开始下垂,浓郁的睡意很快袭卷了他的整个神志。
隐约听见遥远的飞机拖长的轰鸣声,他的侧脸无力地贴在粗糙冰冷的沙石上,嘴角在不知不觉到来的梦境中微微上扬。
小洛,你来接我了吗?
他的耳边忽然安静了,冷蓝的浓厚景色开始明亮轻快,熟悉的画面像倒影在水中一样,不断地清晰又扭曲。忍不住揉揉眼睛,便看见了远方绿伞一般的参天大树,周围开始有零碎的虫鸣,蒸腾的夏气从脚下的草丛缓缓升起,抬头时,又发现了背对他站着的,穿着白色制服的身影。
“俊流!俊流你在哪里?回答我!”
持续的呼唤让他眼前的一切又重新暗淡了下去,俊流的理智艰难地从温暖的陷阱里挣脱出来,他睁开了眼睛,发觉虚弱的身体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只差一点就真的永远沉睡过去了。
“爱米……”眼前一片黑暗找不到女孩的踪影,他只能痛苦地呻吟着,千方百计地尝试挪动身体。
当俊流终于看清楚在不远处徘徊的爱米卢梭时,对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少女弄花了的脸蛋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被那笑所带起的暖流充满了俊流的胸口,振奋了他早已奄奄一息的精神。他逞强地撑起上身,正要回应往这边跑来的少女时,前方的天空突然响起异常的雷鸣,俊流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一架战斗机像从云层里凭空劈下的电闪,以不可置信的速度俯冲至眼前,尖锐的啸声几乎震破耳膜。
“不!别过来!!”
俊流被意料之外的恐慌激发,下意识地朝爱米吼着。可已经晚了,女孩听到他的警告而驻足,刚回过头的时候,米迦勒黑洞洞的机枪口便响起了繁密铿锵的节奏,子弹溅起两路笔直的火花扑了过来。
俊流睁大的黑色眼睛被前方倒影进来的激烈光芒照亮时,他全身不知道被一种什么力量占领,猛烈地从沉重的废墟堆里挣脱了出来,裸露的钢筋将他的右小腿从膝盖到脚踝划出了一条大口子,他连滚带爬地拖着顷刻间血肉模糊的腿,疯了似的冲过去,一把将爱米扑倒在地上。
他用自己的整个身体覆盖着少女娇小的躯干,双手紧紧抱着她冰冷的头发和手臂,将她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相信心跳可以掩盖弹火刺破筋肉的声音。
爱米在那瞬间惊呆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俊流蹭破了皮的胳膊流着血贴到她的脸上,才突然让她感觉烫得惊心,在那同时她听见了战斗机从上方怒吼而过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疯狂枪响。
“不要──!!!!”她抓扯住俊流巍然不动的身体,失控地尖叫出来。
射杀静止不动的物体是非常省事的,米迦勒甚至可以保证从空中直接射穿猎物的心脏或大脑,不浪费一颗子弹,但她似乎更乐于把他们糟蹋得面目全非。机师过于纵容的驾驶方式让她深陷于血战的快感,齐洛遵循着与M1同步的潜意识几乎贴着地面做出攻击,生命消逝的刹那最为惊讶,她在享受近距离观看的乐趣。
而当他凶猛地俯冲过去,目不转睛盯着面前即将被雨点般密集的子弹撕成碎片的那个人时,火光中明灭的画面在最后一刻在他眼前扩大,那是个他看过无数次的熟悉背影,凌乱的黑色头发在机体掀起的气流中失措地飞舞着。
时间就在那一眨眼间停止了,齐洛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倒灌进脑部,将他被麻醉的知觉撞击得粉碎,M1被他脑部的异动干扰得竟然失灵,眼前顿时断电般漆黑。
他紧接着大叫一声,猛地拉动了面前的手动操作杆,米迦勒像节脱轨的列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左侧翻滚,因为机位离地面太近,差点挂上旁边的房顶而坠毁。
凭着过硬的技巧他及时稳定住机身,将飞机拉回到了高空,人为阻断与米迦勒的配合让头剧烈地疼痛,他急促地喘着气,这才从刚刚噩梦一般的瞬间回过神来。
“俊流……俊流,真的是你吗?”
他激动得微微颤抖,来不及多想什么,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又降了下去,反复绕着刚才攻击过的位置想要去确定,却再也不见了任何人影,被踏乱的雪地上只有一小块班驳的血迹。
这时突然有通话切了进来,耳朵里响起安然依旧平稳的声音,直到现在都没遇见半分阻碍的他显得气定神闲。而齐洛不等对方完整说出一句话,便抢着说,“前辈,俊流在这里!他在庄园里!我刚刚……我刚刚差点杀了他,真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