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莱奥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故事一样。随后他上前几步,调整好手中武器的角度,摆出了一触即发的姿势,“解决你连五分钟都用不了。”
“隆非,不管你在悖都司令部多么出名,在我看来,你只是个懦弱无能的笨蛋,根本不配当指挥官。”莱奥似乎不急于动手,面对这个怎么说也算有来头的人物,他有兴趣多花点心思摧毁对方的自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败仗吗?因为你太把人当一回事。作为控制全局的统领,你若果断地抛弃被围困的士兵,自己先行撤退的话,整个部队还不至于散掉。”
“可你却选择把自己置身险境,失去了主心骨的军队比一群乱叫的鸭子还无用,根本不可能再组织接下来的反击。”
“而你现在又在干相同的蠢事了,”莱奥说着脸色就像戏剧表演一般显露出明显嘲弄的色彩,“为了救人质而失去报警的机会。”
“你要教我怎样开个小杂货店度完余生的话愿闻其详,要是在教我该怎么带兵的话,就别大放厥词了。老子在前线打得悖都军抱头鼠窜的时候,你大概还在新兵营里被教官打屁股吧?”隆非不屑地说笑到,轻松地回敬了对方的挑衅。
一开始就已经觉悟,如今这副身体能做的所有,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他觉得头脑从没有这么清晰过,漫长的十年是仇恨作祟,不知自己为何而战,但现在却忽然有了答案。
俊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我该怎样来定义你在战争中的存在呢?你可以在黑白符号之间影响一场死伤上万的战役结局,但是在面对这一个敌人的时候,除了献出尊严和身体,有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
所以,总要有人为你扮演一回蠢货的角色。
我也曾把士兵当作棋子,部署他们的生死来换取慷慨的捷讯,但你可真正体会过,怀抱着不知名的战友的残缺之躯,用自己的耳朵和全身每一寸神经聆听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并且在临终一刻还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向你求助的哀号吗?那之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要再为了自己的袖手旁观而后悔。
“五分钟已经到了吧,”隆非微微偏过脑袋,不慌不忙地提醒还在原地按兵不动的猛兽,“你还没碰到我一根汗毛。”
“活腻了的家伙!”莱奥见丝毫没能动摇对方的情绪,一把紧抓手里的刀柄,杀意顿时随着气恼升腾起来。
第19章 轻如微尘
一滴血缓慢地从面颊破裂的血管处渗集,又从皮肤汩汩钻出,带着毛孔的尘埃和汗水滑落至喉结处,痕痒带起了一个冷颤,与空气中微妙的肃杀一起计数着逼近消亡的时刻。
隆非狠狠抹去脸上流下的血液,一抹猩红将他的脸衬托出了病态的青白,他退后几步,以求从对方占据压倒性上风的埋身战中拉开距离,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挪动那糟糕的腿不停闪避,并在无处可躲的时候用树枝阻挡那神出鬼没的刀锋伤及自己的要害。
“没用的,想拖延时间?”莱奥舔干净了刃边刚刚沾上的新鲜血渍,刚才他以为命中要害无疑的进攻又一次被避开,这让他发觉果然有些小觑了这个男人,倘若隆非手脚完好,半小时的周旋恐怕还真不是说笑。
“我也接受过陆战队的整套训练,你只不过比我熟练一些罢了。”隆非调整好呼吸,依旧带着游刃有余的轻笑,可就连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清楚,莱奥凌厉异常的招数,正明白地嘲笑着两人实力的差距。
凶狠的饿狼微微弓起身体,反握的刀锋在眼睛下方映照出骇人的光亮,他弯曲的腿忽然发力跳起,以不遗余力的迅猛朝敌人扑过去。隆非稳稳地站住,已对一切胜利的代价都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果断扔开那一截已经伤痕累累的树枝,抬起手臂去阻住那俯冲而下的尖刃,薄如蝉翼的匕首毫不费力地切开所有筋肉,发出撞在骨头上的闷响,鲜血从被刺穿的另一边喷薄而下,浇红了他的整张脸庞。
他在足够焚毁神志的剧痛中狂叫一声,猛地抓住已经被骨头和肌肉夹住的刀身,将它用力别到地上,紧接着便往莱奥怀里撞去。那在受到重创时肾上腺素瞬间激发出的力量不属于人类,莱奥如野兽般强壮的身躯也轻易地摔倒在地。
隆非立刻用手肘狠狠压迫住他的喉咙,他确定自己可以轻易压碎一个成年男性的颈骨,莱奥的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就在他认为游戏结束的瞬间,伴随着背心一凉的怪异感觉,窜进鼻腔的浓烈血腥味冲入脑中,失控的血液仿佛将他的肺部淹没后从鼻腔和嘴唇满了出来。
莱奥在感觉脖子上的压力骤然小下去之后狂妄地笑了,他靴子头部弹出的那柄弹簧刀现在正稳稳地从对方后背直插内脏。
“你忘了特种兵浑身上下都是武器吗,将军?”
他看到隆非眼睛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了,胸口的血就像开闸而出的流水,任他怎样拼命压住也停不了外流。莱奥拔出刀刃,一把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这副几经沉浮的身躯重重激起地上的尘土,终于结束了屹立沙场十年的剪影。
莱奥随即从地上跳起来,不等完整喘口气,便一脚踩在了隆非右腿的义肢上,金属和塑料制成的简单器械在他疯狂的踩踏之下发出哀咽的破裂声,直到变成一堆碎片,他确信这个男人再也不可能依靠它站起来为止。
随后他走到一旁拣起那把浸在血泊里的爱刀,一边在衣服上拭干净,一边居高临下地对着地上依旧在微弱喘气的隆非说到,“我改变主意了……”
“杀一个废人没什么意思,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莱奥说着舔了舔沾到嘴角的对方的血,露出邪色的轻笑,“我要你在这里一边想象着我是怎么疼爱那小婊子,一边慢慢流干净最后一滴血。”
他清理好了刀子,将它完美地装入皮套后,仿佛还怕对方没有听清楚般,蹲下去四目相对地直视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喂,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
近距离看到他狂妄的嘴脸,隆非尖锐的愤怒撞击着脑门,他张了张嘴想吐出咒骂的句子,却只冒出了一个个血泡,肉体像是已经先行离开了,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命令也不听。
莱奥故意没有继续说下去,保留了刺激他的乐趣,起身大笑着离开了。他要让这个束手无策的男人在接下来无止境的焦虑和愤恨中自我折磨,到死也无法解脱!
隆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静得很安详,树冠空隙中透下来的圆影无声地晃动在脸上,让他想起常常和俊流约会的榕树下,少年会在这样的点点逆光中用同样静谧的黑瞳俯视他。
他抬起手擦掉凝固在眼角的血痂,好将对方脸上此时的表情看得更清楚,这才发觉身体已经轻松很多,不再是如同过期机器一般被锈死了。
背上的伤口似乎没他想象得那么严重,血流的速度很平稳,一点都不慌张,虽然确实让他全身发冷。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个男人一般站起来,给他一个拥抱了,所以他在他视觉对好焦距的瞬间消失无踪。
对了,俊流,走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隆非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液,继续仰望着天空,用没有被割伤的左手试着摸索起自己的身体,他需要找一根烟来缓解一下钻心的痛楚。
手指移动到胸口的时候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藏在外套的内口袋里,他疑惑地摸了几下,这才想起自己还随身带着一瓶特级雪浓,是昨天从学校的福利社门口路过时,刚刚在卸货的店主硬灌给他的,那是自上次校庆宴会上剩下来的上等白酒,正准备配给给高级军官。
这个爱占便宜的老滑头,隆非禁不住想笑。他到底干了多少年的蛀虫勾当?
从隆非在校时起,他就违反禁令,偷偷卖酒给有钱买奢侈品的贵族学生。隆非没有钱,却常常拿着自备的那种能轻易藏在身上的扁平酒壶跟上去,死皮赖脸地要店主从散装酒中分一些给他,有时候因为去得太频繁,老店主不得不往那重要军需品中参自来水才勉强过了验收,害得宴会上不断有人抱怨政府克扣军费,抠门得连酒也越来越次。
隆非咳出几口血,吃力地摸出那瓶已经被体温捂热的酒,靠到嘴边用牙齿拧开了盖子,甘醇的液体碰到舌头的一瞬间便仿佛被点燃,顺着喉咙烧下去,热辣得胃都在出汗,他陶醉地回味着这最对他胃口的烈酒滋味,连疼痛都被赶走大半。
路遇已落入敌手的齐洛那晚,他原本带着这瓶雪浓出门,是专程挑了学校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去找已经回到宿舍的俊流,打算最后一次和他面对面地喝杯酒,说说心里话……不,他兀自笑了,好吧,我承认不是说心里话这么简单,只不过想用这瓶酒将那个不胜酒力的少年灌醉,再上他一次罢了。
本来应该躺在他细瘦的臂弯里,那么美妙香艳的夜晚,现在却他妈地混身又是血又是泥地睡在这鬼地方。
他又一次自嘲地弯起嘴角,发觉身体在往后退,远离天空和树影,在沉沉地朝泥土里下陷,四肢又重新僵硬起来。
听说人一回光返照,就会开始回忆这些琐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