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依旧说说笑笑的,已近深夜时分,周围闹哄哄的,鬼柳开始觉得自己是被整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呼唤。
「寿紫。」
那声音让他吓一跳,左右张望,但不像是附近有人喊他,更像是从脑海响起。那是睦子的声音。可是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是有这样的直觉而已。
「你看。」又是那个女人声音,鬼柳不知为何就想抬头,在他斜前方的大楼有一个渺小的人影在顶楼,下一秒人影往下跃,地面有人察觉後开始惊叫,人群都被吓傻一样慢慢无声。人影坠地,就摔在不远的一座广场,那麽高摔下来必死无疑,鬼柳却不急着去看究竟,他感觉到有古怪的气场流动,一种悲哀绝望的气氛像雾一样变浓、笼罩周围。
没多久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可是同一个顶楼又冒出一个人影,一样渺小,鬼柳这次眨眼一看,看见跳楼的陌生人面无表情,又是毫不犹豫的往下跳。但他隐约看到有团气流在这一带冉冉流动,全汇到那栋大楼里。他趁有人进出大楼时混入,从逃生梯已非人的极速赶往顶楼,迅捷如电,顶楼居然已经聚集了约二十几个人在排队等着跳楼,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也没有人对他的出现做任何反应。
鬼柳看到他们身上发出幽微的银芒,心疑:「是线?」循着线的反射往源头看,那些线竟然深深的没入夜幕之中,他稍微施展鬼力将那些线揽在手中扯断,二十多人当场倒下失去意识,但并没有死掉,他将那些线用力扯,虚空中被他拽下了一个身穿紫黑色茶花和服的女人,一头长卷发,翩然落到他面前十几步之距。
那模样跟睦子一模一样,把鬼柳看呆了。
明知道不可能是睦子,是妖魔恶劣的把戏,但鬼柳一时还是无法有动作,那个睦子朝他俏皮微笑,用他印象中甜美的笑容跟有点撒娇口吻询问:「寿紫,这样穿好看吗?你等很久了吧?为了精心打扮一下,不小心花太多时间。」
「跳下去的人是怎麽回事?」
「咦,幻影啦。幻影。」睦子拿出一台摄影机,把镜头对准他说:「为了给你惊喜。你看,广场其实没人,也没发生什麽。刚才那些人都是假人偶,跳下去的是幻影。我跟他们串通好,跟你开玩笑。你没生气吧?」
鬼柳看似沉定走上前,一手摸摸她染成浅奶油色的头发,她笑容无比清新美好,却在鬼柳狠扯她发丝的当下变得扭曲,鬼柳怒将她一撮头发扯下,朝她的肚子出拳怒吼:「不准假冒她!」
冒牌睦子好像脱了一层人皮一样,背部皮肉绽裂,从那个裂口脱出一只白皮白发的人形妖怪叫道:「本来还想让你死在美好的回忆里,真不识好歹。」
鬼柳立刻了解状况,几乎是用肯定语气猜测道:「所以你是那帮脑满肥肠、伪善的家伙们派来的吧。根本不是需要收拾的妖怪,是负责清理想脱离组织的杀手。」
白发妖怪一手折在身前往前躬身,打招呼说:「幸会、幸会,在下白──噗!」
鬼柳一拳打在妖怪後脑,那东西直接穿破顶楼摔到楼下,鬼柳冷冷睥睨底下黑闇代言:「我知道你。你个白痴。找死。」说完也往破洞往下跳,这时整栋大楼警铃大响,他们斗了一层又一层楼,这大楼不到五分钟就被他们打坏十层楼的墙或地板,但是鬼柳没料到来的杀手不是一个,而是暗中埋伏了四十多个敌人。
就算真的是鬼,一次对付四十个各有异能的敌人也有点吃力,更何况是鬼柳这个混血的半吊子,到後来他只能跑给他们追,所有的精力都耗在逃跑上。乘着风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悚然,追着星月的光芒也没有半点浪漫,只想着如何甩开杀机求生。
「其实这样活着又算什麽?」逃亡途中,这念头不只一次冒出来,而已越发强烈,鬼是不可能自找死路的,是人性作祟吧。人的心,真的很奇妙,可以成就神灵,也能让鬼栖生。
因为人是矛盾的吧。这是活着的乐趣,也是生死的挣扎。
追兵在後,鬼柳因为这些杂念分心,结果被弄得伤痕累累。结果还是被一张奇怪的网子捕住,被机具吊起来。视线被血水模糊,但他还是感受得到敌人陆续追过来围在下方,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会说什麽?把鬼杀死带回去做实验吧。他们一直很想针对鬼做实验,但是野鬼太难弄到,鬼柳家又有一定势力,这是个好机会,瞒着鬼柳家把他带回去为所欲为,折磨至死?
那样比死还惨,鬼柳寿紫忽然後悔没有自裁了。现在自裁只怕会被那四十多个家伙阻止,他心灰意冷,不知怎的脑海却浮现了罗咸端斜眼笑睨他的嘴脸,竟然觉得有点……遗憾跟温暖。
温暖,真是陌生,离他太遥远的感受了。
十几秒过去,捕获鬼柳的奇怪网子被收掉,他一下子从两层楼高摔下来,瘫在地上懒得动。他闭起眼静候处置,却茫茫然感应不到那四十多人的气息,再睁开眼时,是罗咸端那张充满恶意和嘲讽的笑颜。
「嗨。」罗咸端咧嘴微笑,喊他道:「鬼柳君,啧啧啧,为什麽躺在这里?看星星?」
鬼柳嗓音乾涩低哑,挑眉一脸疑惑瞪着罗咸端。不等他发问,罗咸端就直起身,单手插腰解释:「作为一个专业诱饵,为了自保,不是也会做出能随机抛开的咒阵之类的东西吗?」
「咒阵……」就是咬饵後的反制手段吧。鬼柳失笑,这回是他自己变成饵了啊。
「在你们跑来的预测路线,我画了一条像是终点线的东西,在你之後布开,一旦跨越後,只要我发动咒阵,呵呵。」
「他们呢?」
「不知道。这是研究中的咒阵,我也不知道那个黑暗把他们吸去哪里。无所谓。」罗咸端把鬼柳扶起来,鬼柳不怎麽领情的把他手甩开,他挑眉说:「你有办法恨我一辈子,却不见得会爱一个女人一辈子不是吗?人的感情,也有这种悲哀的地方。」
「我还没恨你一辈子。」鬼柳反驳他的讲法,用眼角不悦睨他说:「你犯贱吗?」
罗咸端扯了下右嘴角,露出怪异微笑,接着亮出一把刀身细窄的小刀,「深情款款」注视着鬼柳说:「当我犯贱吧。请主人赐我一点血肉吧……虽然也考虑过一下饮食清淡的日子,但那实在无法一蹴可及。」
「你有能力反噬我。装什麽客气。」
罗咸端拉起鬼柳一手,割出一道血痕,俯首温柔的舔去血珠,停顿了一下回说:「我是个礼仪周到的人,先礼後兵。何况,我也讨厌你,我的存在让你很难受不是吗?既然是这样,当然得无时无刻缠着你。」
鬼柳面无表情看着罗咸端在喝自己的血,甚至嚼食皮肉,但他体质的缘故,虽然痛却不像常人想像的那样剧疼,而是像被蚊子叮咬一样,比起来稍早遭受的攻击因为带着咒力还比较令他难受。
一般都是弄好了血肉,打包给罗咸端吃,很少直接这样「互动」,鬼柳忽然觉得这气氛温馨得可笑诡异,但是他伸手轻轻抚摸罗咸端的头发,就好像在安抚一头养了许久的野兽。
罗咸端眼睫颤动,抬头一脸懵懂望着鬼柳,鬼柳无奈叹了口气,瞟他一眼说:「走吧。」
话说完就迳自抽手转身走掉,伤口迅速的癒合,罗咸端自在的跟在他斜後方询问:「去哪里?」
「国境最北方。」
「那麽偏僻?」
「你大可以走。」
罗咸端站定,偏头望着鬼柳远去的背景半晌,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罗咸端,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好过。」
「彼此彼此。」
「真渣啊你。」鬼柳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他知道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谈情说爱了。永远都过不上什麽温馨和平的日子,也许还得担心追随而来的偷渡者哪天一时兴起的暗算。不过这一刻都觉得没关系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变化,随它莫名其妙的发展好了。
也许有一天,他们死在彼此之手,也算愿望达成。
罗咸端不知道鬼柳心中转着哪些想法,但他自己也琢磨很久。当鬼柳召来一朵乌云把他也抓上去时,他冷得缩在鬼柳怀里,毕竟是血肉之躯,虽然不是人间的状态乘云,还是阴冷得让他受不了。
他一边发抖一边说:「鬼柳……你真的,让我很後悔出手救你。」
「是吗?」鬼柳大笑,相当欢喜的笑起来,身上正在复原的伤口因为他的情绪而流着血,罗咸端被逼到受不住诱惑,神情贪婪的趴在他怀里吸吮胸腔的血,宛如勾引。
夜半两人暂时藏匿到野外,像禽兽般野合,一面做爱,一面吃食血肉,画面猎奇骇异,但无论是鬼柳或罗咸端都异常亢奋,彷佛这时要是被敌人发现杀死也无所谓。
也许是真的无所谓吧。他们并不後悔,除了悔恨之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受正在填补心中的空隙。
看到对方为自己皱眉,面露不悦,甚至口出恶言,自己心情就会感到舒服愉悦,他们都是如此病态的追求彼此,用一种自己都意外的方式。
罗咸端揪扯鬼柳的头发,眼色阴冷的告诉他说:「虽然没有你这麽强大,但是你不能比我先抽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