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不只一次告诉他说:「他们都当你已经没有记忆了。但其实你还记着一切。以後我也会常常跟你分享他们相爱的过程的。你只要记住,你是被抛下的那个人,被遗忘的那个,就算你找到办法让自己失忆,我也一定会再让你想起全部的事。对你来说,记忆就是最痛苦的东西,也是我报复你最好的手段之一。」
罗咸端回说:「用这种方式报复妖魔,真窝囊啊。」
「就算你装作不在乎,心里还是会因为得不到那个人的感情而痛苦,虽然你前生是妖魔,但再怎样现在也是个人,多少也怀有一点人的感情。这点跟你相处後我更加确信。」
「明明是鬼却说相信人心,太好笑了。」
从前他们还很热衷於这种针锋相对的辩答。比起愤怒的咒骂和混乱的口头羞辱,他们都更喜欢攻击对方的价值观,看谁更扭曲病态。
有时候罗咸端望着鬼柳那憎恶自己的嘴脸和恶意,彷佛也看见另一个自己,他开始觉得鬼柳不仅仅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如果说他并不想遗忘,也不想被遗忘,那麽对鬼柳而言也会是一样的,但这真的是件相当矛盾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渐渐记不起齐槐丰对自己开怀大笑时是什麽时候的事了。看着鬼柳传给他的几个影片里,齐槐丰的模样也有点不太一样,发型变了,容貌也有些微变化,而他感到有些陌生。
「这是我一直想拥有的人?」罗咸端有时会这样问自己。就连对自己的事情都会有些许的陌生跟疑惑。他猜想鬼柳也是如此,耽溺在仇恨与报复心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就连身陷迷惘也迟钝懵懂。
看来仇恨是最大的赢家。
而他们两个,什麽也不是,就只是两只该死的臭虫子。
分针一次又一次与时针错过,到了五点半,罗咸端走进自己的房间,鬼柳已经自己醒来坐在床尾低头盯着他的拖鞋,两人沉默半晌,鬼柳把他拉上床脱了裤子,先是抓起左腿开始亲吻,一面呢喃着睦子这个名字。
难得的温柔亲吻和拥抱,在晦暗的小房间里,两个大男人压得床发出一些怪声,罗咸端也闭起眼享受起来,记忆是他最好的抵抗,他想像正在拥吻自己的人是心爱的齐槐丰。只不过他不会蠢到喊着对方的名字而招来鬼柳残暴的虐待。
他们就像热恋中的同性情侣,快速将衣物剥光,用肢体交流取暖,鬼柳又恢复沉默,两人只剩温热低沉的喘息声,罗咸端前一天才被弄过的地方这次也顺利的接纳了鬼柳那尺寸夸张的性器,疼得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过并没有受伤。
没有多久就只有满足肉欲,什麽温暖的记忆全都是巴不得快抛开的阻碍。罗咸端死死勒住鬼柳的宽大的肩背,鬼柳也凶狠的操弄着他,想咬死彼此、撕裂对方,记忆让他们都很痛苦,但唯独这件事能在痛苦中挖掘出一点使人酣醉的快感来。
如果这个人是块肥美的肉,鬼柳忽然闪过这念头,也许他会叼着跑到天涯海角一个没有活物的地方独自享用。他对睦子是爱,在某段时空里是这样的,但睦子不在了,他的重心全都在罗咸端身上了。虽说是仇恨,但恨到了极点,已经有些麻木不仁?
要是松懈而被罗咸端反噬杀死,鬼柳认为他也已经不会再伺机反制或报复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心再那麽做了。报复罗咸端或许不是为了睦子,而是为了自己吧。从前的鬼柳寿紫,早就死了。
同於此时,罗咸端脑海浮现的也并非是齐槐丰,他实在无法再想像出那人的事情,是鬼柳在对他做这种事,包括从前种种糟糕的互动他都记得很清楚,但忽然有种悲哀心酸的感触,他觉得鬼柳比自己可怜太多了。鬼柳这麽做,说不定就跟撒娇一样……
情事过後两人躺在床上休息,罗咸端心想:「要是我忽然消失了,鬼柳寿紫会倒下吧。支撑他的不是仇恨,而是我才对。」想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惹来鬼柳疑怒的嗔视,他倏地起身,鬼柳也不防他,应该是谅他也干不出什麽具威胁的事情来,但是鬼柳错了。
罗咸端一手撑起上身坐起,然後转身俯首在鬼柳的嘴上亲了一口。
鬼柳脸色很难看,他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嘴跟甲虫幼虫一样恶心?」
罗咸端挑眉,一派轻松的摸自己唇瓣回嘴:「但是昨天你好像想吃甲虫的幼虫。」
鬼柳厉色瞥他一眼,起身着衣,丢了句:「接下来没有你的事了。我走了。」
「你要一个人去?」
「不然让你跟来找机会偷袭?」
「我没有这麽阴险啦。」罗咸端说着笑,却没有跟出门,放任鬼柳出去搜捕此地的秽物解决掉。
罗咸端好像真正置身事外了,翻出在店里买的花茶茶包,冲了一杯坐在沙发上喝,然後将平板电脑立在桌上看戏剧,看的是那种全家大小都能收看的长青家庭剧。边看边哭,这是他在看剧练习情绪,是其兴趣之一。
後来有整整一个月,鬼柳都没有再跟他联络,而他还继续维持原本的打工,这个町的气氛慢慢转好,养在阳台的植物也都不再冒出蕈类,笼罩这地方的阴暗妖气已经不存在了。罗咸端知道是鬼柳做的好事,但这还是头一回隔了这麽久都没有交集。又过了一个礼拜,天气还是偶尔会转冷,不过到处都开满了樱花,罗咸端等到了一封讯息。
和超商同事躲在仓库吃饭时,罗咸端的平板响了一声,讯息是鬼柳传来的。
鬼柳:『就连憎恨的价值也没有,所以已经不需要你了。自生自灭吧。』
有点八卦的同事忽然蹭过来瞥了眼平板萤幕,讶异叫道:「哇,罗君,这是女孩子传给你的吗?你女友?女孩子跟你告白?好恐怖的诅咒。」
罗咸端淡笑了下敷衍说:「就当是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罗咸端心里想的是鬼柳已经敌不过这种耗损人心的生活了吧。终将是他的胜利,平常的鬼柳毕竟也不是真正的鬼,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
「我自由了?终於自由了?」罗咸端有点恍惚,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当着同事的面轻轻叹息,像个忧郁的俊美青年,就连同性的同事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找了理由出去做事。
他也草草解决一餐,然後跟上大家工作的步调。日子没有任何改变,好像他初来这个小町时一样。因为鬼柳的缘故,他跟过去那些妖魔还有下流勾当算是彻底斩断关联,现在也没有要重拾旧业的意思。
就这麽随波逐流,到底会变得怎样?罗咸端对这样的选择有些好奇,这是和齐槐丰分开以後,他第一次尝试着想过看看「人」的生活。在这地方,一个普通人应该会有的生活。
就像鬼柳在讯息里说的,任他自生自灭,他认为鬼柳这讯息说不定对自身也是一样的意思。鬼柳逃掉了,而他还在这里,他果然是被抛弃的那个人,被回忆抛弃,也被仇人抛弃,但是这样勉强也算一种自由吧?
不必小心翼翼、有所顾虑的走每一步了,不必费尽心思抽剥他人语意里更深的想法,也不用仰人鼻息,就算没有鬼柳的血肉喂养他会早死,但是照这个状态,只要避开煞气重跟一些磁场极端的地方,多活个几年应该不是问题吧?
深夜,他和同事去吃了关东煮,喝了点酒才背着背包独自散步回家。途中,整排的樱花还在不停纷落花瓣,经过的小桥往下看,水面全都是花瓣,在月光及路灯下闪烁微光,形成迷幻的光景。
罗咸端在桥上稍作停留,喃喃自语:「明明是为了当人,不择手段转生,为什麽现在才有机会好好过人的日子?看来妖魔的执着也是愚昧而虚无的啊。不过这样活几年,还是太短,早知道……多留一些他的血肉就好了。有的腌起来存放,如果我能更强大的话,也把你圈养起来,这样就能吃你的血肉一辈子了……虽然鬼的滋味和吕氏不太相同。」
思绪飘到食物的问题上,罗咸端忽地回神,提醒自己人的食物不会是人,他应该早点把那些事忘了。再怎麽嘴馋也已经吃不到了。
「唉。」罗咸端吁了口气转身要走回公寓,桥的彼端,也就十步之距蹲着一个小男童,男童的手往桥外构,好像在抓什麽东西一样,他本能的观察,只感应到那是个普通男童,於是往前走了几步喊话问:「小孩,你在那边做什麽?这时间还不回家,不担心被坏人抓吗?」
那个男童刚才一直没发现罗咸端,这时间确实没什麽人会经过这座小桥,男童转头看向罗咸端,他脸色发白,而且表情很难看,似乎惊吓过头有些恍惚,望着罗咸端才回过神来喊:「叔叔!」
他似乎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一只手抵在桥边的栏杆,另一只手仍往桥底下摸索。罗咸端感觉到往下的那只手染上不寻常的死气,迅速走过去瞥了眼,夜太黑加上水波反射,反而让人看不清情况,他乾脆揪住男童的後领喃喃念咒保护男童的手不会在他接下来的动作断掉。
「起来!」罗咸端将男童拽离桥边,有个东西死抓着男童一手不放,就在刚才被拖出来的一瞬间像个虚影藏匿於花月光影间溜走了。
男童愣愣站在罗咸端斜後方,腿软要滑下来,罗咸端及时扯起他,替他拍拍身上灰尘,蹲到他面前问:「还好吗?手脚都没断,已经没事了。以後不要一个人在月色太美,樱花盛开的时候,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玩。你喜欢玩,有些东西也喜欢玩,你爱赏花,那些东西也爱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