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租的时候只有一个简陋床架和门边的小冰箱,床是在右侧最里,门与窗相对,进门往右就是浴厕,因此他将後来添购的桌椅柜子摆在左侧靠墙。窗是落地窗,有个狭窄的阳台能晒衣物,往外望去是人家隔壁的铺瓦屋顶,偶尔能看到猫咪散步过去。
他的东西实在很少,心理状态也差不多是如此,过去那几年他独自生活,时间无声无息流逝,尘封的记忆依然悄悄掏空他的心。
毕业那年他原本想直接在W市找工作,但母亲骤逝,他赶回T市奔丧後就丢了W市的工作。跛着的左脚已不见外伤,也检查不出内部问题,但它就一直跛着,而这也影响他找工作,一路走来都不是很顺遂,但也还不到彻底过不下去的地步。
生活开始紧迫的时候,总会有贵人出现,有时是老同学,或从前打工的同事,靠着以往的人情找到事情做,不过一直没有稳定的正职,搞得身心俱疲。
今年他二十八岁,年纪或样貌一点都不老,但也离年轻越来越有距离,处在一个不生涩又不够老练的矛盾地带。还好他本来就习惯自己心里的起伏落差,偶尔必须天真怀抱希望,但有时又会沧桑莫名。
就在这年初夏他又失业,正准备乱枪打鸟投履历就接到一通电话请他去面试。他想可能是某间人力公司的履历表忘了设定关闭,留了资料约好时间就过去拜访。
那是一间叫凤生堂的店,主要业务内容是仲介拍卖,店铺里也提供品茗、点香、插花等艺文活动,以及不定期的展览。而凤生堂希望齐槐丰去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柜台总机的工作。他对工作内容基本上不挑,何况他又是个跛脚的,先能有稳定生活就行了。
面试他的就是老板本人,一个叫作周歌岸的男人,长得年轻英俊,完全看不出会经营这样的店铺,而且留了一头大波浪长卷发,也不穿西装,而是穿一身黑皮衣、皮裤及抢眼的靴子,打扮得很招摇。
周歌岸告诉他说,这凤生堂其实已将主要经营权让渡他人,自己则当个挂名老板,但也留有投注资金,所以是投资者兼股东。虽然打扮跟外貌都略带侵略性,但态度意外大方随和,谈话是轻松愉快的。
齐槐丰不懂区区一个总机的工作怎麽会需要让老板亲自面试,而且福利比他所接触过、听闻过的都还好,连薪水也比外面行情高,他有什麽理由拒绝?当然心里怀疑跟不安还是有的,比如他猜想这老板也许有暗地进行什麽危险的勾当,但这就纯属猜想了。
工作内容对齐槐丰来讲不是太困难,而且柜台那儿还有个大姐负责带他,大姐叫邱梓,留着耳下短发,戴红框眼镜,笑起来像颗苹果,样子很讨喜,个性也相当热心。虽然只是坐在柜台做事,门面好看就好,但她对自己的工作很骄傲,她跟他说:「总机其实也不轻松,每天有可能都要面对一堆牛鬼蛇神。」
齐槐丰心想:「这麽有文艺气息的店会冒出牛鬼蛇神?肯定是有在做黑的吧?」
邱梓又说:「当然跟其他工作比起来,我们也是相对轻松一点啦。至少体能上没有太多要求,不过心脏要够有力,还有适时补充B群。来,给你一颗B群。这个吃了很有效,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买,揪团买更划算。」
「邱姐,你是在做直销吗?」
「不是啦。哈哈哈,里面店员也有人买啊,不信你去问。老板也知道。」她跟齐槐丰聊了会儿,知道他也许不安於当个「区区的总机」,又跟他讲:「其实当总机最好啦。其他工作虽然赚更多,但真的是有点吃力不讨好,而且压力大容易掉发。我不是说你不行哦,但是我觉得你还年轻何必搞成那样,不过你以後要是想挑战转职可以先找人事的许先生给他评估一下,安排职训什麽的。你放心,我们这里的人都很NICE啦,绝对不会有无故推诿责任、工作乱扔给菜鸟、乱扣奖金薪水的事情,要是做了这些反而会被罚钱。员工手册会寄到你信箱,很短的,看一看吧。福利跟规定全都仔细列在上头了。」
邱梓边说边使用电脑,余光不时留意门口,一手随时接起电话,一心多用。齐槐丰听完微笑带过,暂时没有别的想法。他本就是得过且过的人,不常主动积极争取什麽,除非他真的很想要。然而就在八年前,他非但没争取,还主动放弃了这辈子最不想放弃的人。
他跟吕恒当时都年轻,认为相爱就能一同面对问题,却没想过爱也能成为主要的症结。爱恋的心情逐渐病态,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如果相恋无法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那就没意思了。
他知道吕恒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所以他先提出分手,他说:「我快撑不下去了。你也是吧。分手吧,不然先毁掉的不知道是你,还是我。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吕恒问:「你不爱我了吗?」
当然,是爱着的。只是在那一刻齐槐丰摇头,什麽也不说。他是爱吕恒的,至今也没改变过。只不过那样过於纯粹浓烈的感情,反而充满太多不稳定因素,就像酸性熔岩随时可能喷发出来,具有毁灭性。
齐槐丰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比那时更美好的时光了。只是一切都成过去,现实再跌跌撞撞他还是得往前走。这次应徵上的工作真的很不错,他希望能做久一点,等试用期过了就能成为正式员工。
凤生堂是全天候营业,只是不同时段主要服务项目不同,但凡是到店里消费或参加活动的客人都会到柜台签到,而齐槐丰就负责九点至下午五点的时段。他发现三点过後开始出现的客人比较特别,那些客人奇装异服,或举止怪异,但无论如何引他注目,一旁的邱梓都能笑容不改的请他们签到後进店。
而这类特别的客人签到簿是另一种,有的人还会自备毛笔,当然也有客人来只是取了信件就离开的,邱梓跟他说:「这是周老板的私人业务,刚才拿信那个是跟老板收买情报的。」
「情、情报?老板是特务吗?」
邱梓哈哈笑道:「是的话还让你知道吗?你真够天马行空的。」
不过齐槐丰还是认为现实永远比故事离谱,虽然邱姐那麽跟他讲,他还是无法停止各种联想。但多想也只是打发时间,由於他还是菜鸟,某些时候客人不多,空闲时他会把图书馆借来的书摆在柜台底下阅读。
都是些古董赏玩类的书籍,他以前虽没深入接触,而且总机的工作也不管店里的生意,但他觉得多看一点书总是好的。其实更多时候是想忽略掉一些事实,比如现在是四点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对孪生姐妹,他一眼就看出她们很不一样,穿着白色古装、衣领袖摆绣了水蓝花草图样,邱梓按例请她们签到,而他好奇拿过簿子浏览,未乾的墨迹写了四字:「重台并蒂。」
邱梓问他说:「怎麽了?」
他半开玩笑的回话:「你看不出她们不是人吗?」
「那她们是什麽?」邱梓没大惊小怪,一样态度轻松的回问。
「就跟她们写的签到一样,是双生莲花啊。是花精。」
她耸肩,笑笑的说:「我没有特殊体质,不知道呢。只晓得她们不是人。」
他很自然的套出一个事实,这间店的客人不尽然都是人。即使是人,也都不是普通人,恐怕这也包括老板在内吧。只不过大家都聪明的不多问,原则就是少问多做事吧?
倘若是八年多前还是灵异绝缘体的他,肯定会以为那些不寻常的客人是来店里借景外拍的。现在就算知道这些,齐槐丰也不打算离职走人,虽然很多非人的存在出入凤生堂,可是他很少感到不适。
而他之所以不再是绝缘体,还得从八前前的事说起──他跟吕恒施行秘术,交换了一只眼睛。
「这不是一般那种阴阳眼,会看到更多奇怪的东西。」吕恒描述许多自身遭遇,非但没能劝退齐槐丰,反而令对方心疼,想为他分担什麽。而他也迷惘了,如果灵魂的一部分能交换,他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那是多动听的情话,又多令人悚然。
吕恒受不了这种诱惑,能以秘术的方式结合,尽管理智上也觉得危险,也许太冲动而且自私,可是他们无法冷静,诱人的事物总是伴随莫大的风险。
施行秘术自然要隐密进行,吕恒将他们同居的地方设下结界,然後从老家带来许多护身法器作为结界支撑的梁柱,吕恒告诉他说:「每种秘术都需要驱动特定的神灵或力量。这个秘术是源於某个时空里一对相爱的恋人,召出的古神,或者说是运作它的力量,是混沌。」
「混沌?」
「是啊。在里界有个很久远的传说,混沌生出一个古神,这个主宰混沌的古神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开辟了一个清明的地方作为茶坊,除了喝茶,也可以在那里交易梦境。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等价交换吗?炼金术师?」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齐槐丰半开玩笑回应。
为了实现关於「交换彼此部分灵魂」的秘术,所以需要混沌的力量。但这其实是禁术,吕恒之所以晓得,是从小将吕家秘籍翻到没得看了,目标转移到仓库的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