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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第一部完结+番外 (孔恰)


只见屈方宁提鞭一指,扬声道:“我这道题目,名叫打人猎。这两百名囚徒,就是诸位今天的猎物!不问死伤,射多者胜。当然,我也替大家备了些小小花头,以免太过无趣。”一声令下,狗链哗然,铃声大噪,几十头猛犬脱缰而出,扑向囚犯疯狂撕咬。一众囚犯识得厉害,发足狂奔,力争逃命。逃出不到半里,只听振翅声破空而来,好似乌云遮天蔽日,四五十头秃鹰从青空之上俯冲而下,向人群捕杀啄食。众囚犯惊骇之下,使出浑身力气,沿河岸狂奔。屈方宁向司令官抬手示意,又笑道:“我这几头畜生驯养不易,还望诸位仔细着眼,勿伤及无辜。”一声令下,参赛者箭出如雨,将距离最近的一批囚犯悉数射杀。场中血肉横飞,惨叫连天,除了秃鹰、猛犬咀嚼撕咬声,便只剩呻吟呼痛之声。有人半边脸已被狗啃去,犹自奔逃不停;也有肚肠被秃鹰吃空者,一时不得就死,翻滚嚎叫,声音极为凄厉。参赛者皆不敢大意,弩箭连珠,铁弓铮响,妺水沿岸,羽箭钉满尸身。
霍特格见到这般惨绝人寰的景象,纵有千言万语,亦不能表达心中震惊。环顾左右,只听锣鼓喧天,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挤在最前方的少年、孩童,一个个手舞足蹈,兴奋得如癫如狂,尖叫高喊道:“杀!杀!杀!”
他从前也见过族人砍杀战俘,但如今日这样狠毒的“人猎”之法,那是前所未见。抬眼望去,见屈方宁悠然骑在马上,左耳下一枚红宝石耳环鲜艳欲滴,嘴边仿佛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想:“这人生得这么一副模样,手段却恁地残暴!”
此时场中倒伏者十之八九,站立者寥寥无几。一名头皮剃光、只余脑后一根小辫的囚犯奔逃极快,转眼已到视野尽头。鹰奴吹响铁哨,命秃鹰向他扑杀。不料这囚犯也是个中高手,撮唇呼令数声,一头身躯巨大、翅膀张开时足有一人多长的大鹰擦身而过,给他一手捉住鹰背,跨了上去。鹰奴大惊,忙合力疾呼。那囚犯撕下衣服布条,塞住鹰耳,足踢鹰腹,命其高飞。那秃鹰盘旋一阵,终于受制于人,一飞冲天。参赛者数箭齐发,均被远远落下。
屈方宁眉心微蹙,举起黄金弩比了一比,似在计算射程。旋即苦笑一声,手臂垂了下来:“百密一疏,跑了一个!”
乌兰军一名黄皮骨瘦的侍卫细声道:“他发式古怪,想是关外驯养过海东青的……”
一语未毕,只听观者齐声高呼。举目望去,但见远处一支漆黑如墨的长箭呼啸而至,在太阳的金光下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将鹰背上的人完全穿透。尸身犹自飞出数尺,才从高高的半空中跌落下来。

第80章 夜雨

这一箭与日影并驾齐驱,劲道迅猛无伦,隐带风雷之声。霍特格震骇之下,只觉一颗心跳个不住。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旋即浮现在脑海:“莫非是……?听说他近来着重清剿扎伊残部,常年戎马奔波,留在千叶的日子少之又少。秋场大会也不是甚么要紧节日,怎能请得动这位大人物?”
只听远处靴声如铁,战马不鸣,隐约可见军服端肃的人马列队而行,好似碧绿的草原上流过一条黑色的大河。
其时岸边摩肩接踵,千万人都沉浸在狂热之中。直到这支森严的军队从远方沉默经过,昏冲的头脑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霍特格见鬼军纪律严明,蓄而不发,与传言中以一敌百的强悍姿态并无二致。乌兰军虽然声色哗众,但只消明眼人一看,显然已被比了下去。
看屈方宁时,只见他在马上遥望远方,头发黑乌乌地垂在背上,被一枚古朴的方形黄金束成一束。几缕长发随风飘动,黄金上也流动着灿烂的光芒。
此时司仪官已命人清点战俘尸身,选拔出新一任达慕。亭名等捧出一盘花瓣状的金币,依照猎杀人数分赏参赛箭手,司仪官也送上青杯美酒。屈方宁目视那名驯鹰者咽喉下深深钉入的黑箭,忽向那名新任达慕道:“哈布克,你帮我做一件事。”满斟一杯,将一枚金币投入酒中,吩咐道:“将这杯酒送给那边的御剑将军,多谢他出手相助。”
哈布克兴奋得眼睛发亮,躬身道:“这是小人天大的荣幸。”翻身上马,将那酒杯高高顶在头上,稳稳地追了上去。
屈方宁看了一会儿,转身道:“今晚白羽营为千机将军接风庆功,你们也来。”向簇拥到他马下的少年报以微笑,在侍卫大呼小叫的护送下打马而去。
这一夜天公却不作美,白羽营前的篝火才点燃了一半,便下起了一场罕见的秋雨。这雨仿佛存心让人为难似的,若隐若现,忽大忽小。一见人们有心在雨中继续作乐,它就滚滚而下,打得人脸颊生疼。待狂欢的人热情熄灭,收拾东西准备散了,却又温柔小心起来,顶多只沾湿一层发丝。人们就在这欲迎还拒的引逗中,咒骂谈笑。间或向进出白羽营正门的马车指指点点,议论前来参与宴饮的贵族、将领,交换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俚闻。
白羽营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座大帐顶上,插着一束柔软雪白的孔雀翎毛。这座美丽的帐房大名鼎鼎,就是乌兰将军与公主平日的住处。
许多没来得及目睹二人大婚典礼的少年儿郎,嘴上虽然唱歌说笑,实则眼睛早已飞到了那招摇的羽毛上。听人说公主与丈夫新婚伊始,一心要成为能被丈夫族人认可的主母,对妺水的一切庆典、节日都不遗余力地参与。那时她挽着丈夫的手臂,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轻而易举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她的笑声,像天神座下的金铃鸟一样动听;她嘴边的笑容,比盛夏的鲜花还要娇艳,她的妆容、发髻、衣服的样式,被人竞相效仿。在初春的神树巫祝之会上,她穿着一条曳地长裙,出现在众人眼前。从脖颈到脚踝的银灰色衣缎将她刚刚开始成熟的身体衬托得玲珑有致,在地上撒开的尾部盛开如一卷繁花,走动时仿佛娇弱无依,却又平添万种风情。当乌兰将军携她的手步入祭坛,千万朵素簪花忽地从岸边飞起,落在她的鬓边、肩头、长裙上……而那动人的春光,却抵不上她身上洋溢的、宝石般的光辉。
别人见他们痴痴守望,都不禁发噱:“别看啦!她不会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吗?公主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从夏天起就没出过门了!”
仰慕者一听,既为她高兴,也难免有些失望。但人们的话题早就转向了那还未出生的孩子,谁也没有理会他们的寂寞。
有人说:“公主美若天仙,屈将军也是俊美非凡。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一定好看得很。”
有人说:“就是不知像父亲多些,还是像母亲多些。”
有人说:“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像屈将军倒不怕,要是个男孩子,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那还不知怎么样呢!”
大家议论纷纷,羡慕着这对神仙眷侣。这时突然有个新来乍到的,咋咋呼呼地插进来一句:“……听说他们感情有些不合。”
这话立即激起了民愤,脾气不太好的人已经跳了起来:“放屁!人家夫妻俩好端端的,不知多么恩爱。怎么不合了?”
偏偏那说话的人没什么眼色,还傻愣愣地接了一句:“春天还没过去的时候,不是有这么个传闻?公主不让屈将军进帐门,还骂他……什么的。”给身边的同伴狠狠掐了一把,遂哑哑地不敢说了。
不料别人一听,倒是换了一副了然的神色,还有人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个传闻的确是有过,内容比他说的还要夸张:说是公主拿剪刀铰掉了结婚的礼服,在帐中向屈将军哭着叫骂:“屈方宁,你是个魔鬼!……你这条毒蛇!”原因则更匪夷所思,说是屈将军那件事“不行”,公主独守空床、羞怒而不敢言云云。但这也纯属无稽之谈:没过几天,千机将军就开了一场香艳无比的夜宴,屈将军提枪而上,鏖战整夜,连御五女,傲然不倒。那有辱尊严的传闻,就此不攻自破。再一追究谣言的来源,各种线索直指御统军营,一切就更昭然若揭了。人人都知道当年必王子苦恋乌兰朵公主,对其下嫁屈将军一事含恨已久。他心胸狭窄,妒忌心又重,当年就曾扔下舍命救他的屈将军独自逃命,如今还惮于捏造一两条耸人听闻的谣言吗?
于是有关乌兰将军夫妇二人不合的传闻,尽数成了必王子造谣中伤的铁证。据说必王子还为此大光其火,坚称自己一无所知。但别人心中早就认定了这个罪魁,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御剑与巫木旗踏入营门时,舞女踏歌的空地已是一片泥泞。白羽营主帐的宴饮正热火朝天地举行,车宝赤之流都已酒酣耳热,在场中抱着曼舞的姬人调笑作乐。小亭郁一身雪蓝礼服,正在轮椅上与郭兀良说话。见他大驾光临,显然十分意外。叫了声“天叔”,便忙命侍从请乌兰将军过来。郭兀良替他接过贺礼,别有所指地笑了笑:“庆功酒都喝了一半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御剑银色面具一动,道:“千机将军首次亲征告捷,我自然要来庆贺。只是白石城那边还有些琐事待办,片时之后就要动身。今日难以尽兴,改日由我作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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