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双眼低垂着望向地面,双手捏在身前,看上去安静而又乖巧,半点不像一个刚从拘留所里被捞出来的问题少女。
从七区去往六区和九区的列车线路是不一样的。
开往六区的列车先一步到来,柴悦宁随着同伴的脚步一同上车,却不料身后的女孩也一声不吭地跟了进来。
卢启被身旁站着坐着的一老一少念叨得脑仁生疼,忽然看见褚辞也跟上了列车,连忙转移话题似的回身问了一句:“那么巧,你和我们同路啊?这班车就走四区和六区,所以你住四区还是六区啊?”
“我……”忽如其来的热情,让褚辞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不自觉望向了一旁的柴悦宁。
又是那样的目光,和半个月前一样。
分明携着几分期盼,却又似乎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而迟迟不敢开口争取。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就是你这副刚和人干过架的样子吓到人家了?”
柴悦宁随口打趣了一下卢启,卢启听完瘪了瘪嘴,在一旁小声嘟囔了起来:“我可是个真良民啊。”
忍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卢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脸认真地开始为自己辩解,倒是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褚辞身上了。
许是因为忽然一下又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透明人,褚辞明显松了一口气。
柴悦宁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要不要待会儿我送你回九区?
列车高速行驶在外城的轨道上,车窗外的各色灯光忽明忽暗,不断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无论是闭目养神的,还是有说笑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喜。
下车出站后,杜夏等在列车站口,推着忍冬的轮椅先一步离去。
住所不同的队友,也在下一刻各自分别。
柴悦宁在列车站内兜了一圈,最后买了一瓶矿泉水,站定在了去往九区的候车区域。
褚辞还跟在她的身后,但很显然,她已经认出了柴悦宁站着的地方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十指交叠于身前,不安地相互揉搓着。
柴悦宁拧开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十分自然地递到了褚辞面前。
“喝点水吗?”她问。
褚辞迟疑了许久,最后双手接过,抱在了身前,没有喝,只是那么静静地抱在身前。
瓶盖是松开的,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冰凉的水流便顺着瓶口溢了出来。
就这样,在两个人的沉默之中,轻轻划过了那不知何时添了些许新伤的双手。
柴悦宁看见女孩的目光是无助的,就像她曾经见过的每一个被同伴抛弃在了雾区深处的人。
可偏偏,这样的目光又是那么倔强,倔强得没有一丝卑微乞怜之色。
那一瞬,周遭的气压都仿佛低了不少。
柴悦宁沉默地望着列车站里每一个候车区都有的电子表。
下一班车,在五分钟后。
她想,她应该把她送回九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住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世界上可怜人那么多,她不可能也没能力见一个收留一个。
可不知为何,离列车到站,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那么短,在这一刻却又显得那么长。
她不知这小姑娘到底怎么得罪尤兰了。
一个浮空城的人,失去了记忆,又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得罪了尤兰那种女人,只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想到此处,柴悦宁忽然有些心软了。
“上次给你的钱,花完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快了。”褚辞小声应着。
“你去七区黑市,想找活干?”
“嗯。”
“不太顺利吧。”
“……嗯。”
柴悦宁不由轻叹了一声:“有困难,其实可以来找我的。”
褚辞双眼凝视着柴悦宁,似想说点什么,列车却已自远方驶来。
一节又一节的车厢从两人面上掠过,每个车厢都乘坐着也许这辈子都不会与她们有半分交际的人。
列车停下的那一刻,少女无措地眨了眨眼,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柴悦宁深吸了一口长气,道:“你想回去吗?”
褚辞垂眸,轻声问道:“我可以选吗?”
柴悦宁答得笃定:“当然,不过要想明白,有些选择不一定是好的。”
她说着,帮女孩拧紧了瓶盖,转身向站口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褚辞怔怔站在原处,不知多少人从她身旁上上下下。
列车将要驶走的广播在她身后响起,她下意识像过去的十几天外出时那样,走上了返回九区的列车。
上车站定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回过头去。
柴悦宁已经走远,本就不算高大的背影在人群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列车门将要关起的那一瞬,她忽然抢在最后一秒,从车上一跃而下,大步大步朝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影跑去。
柴悦宁是在那个女孩离自己还有十几米时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的。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也随之停下脚步,怀里抱着那瓶水,静静地望着她。
这并不是一个好生存的世道。
她本来不想揽这个麻烦的,毕竟那小姑娘不说,她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无非是个没多少交际的陌生人,辜负一下人家的期待,良心应该不会太痛。
可不知为何,转身后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沉,直到看到女孩追上来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所以,她朝她招了招手:“走吧!”
释然地大声喊道:“带你换个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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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先说:屑作者好短!
第8章
顶处的白炽灯照亮着地下城基地的每一条街道。
徒步走过商业区,便是六区的居民住宿区。
住宿区街道的两端,一栋栋四层高的横式相连公共楼房,拥挤在这并不高的空间里,被灯光照得明亮。
这样拥挤公共住宿区,每个外城区都有很多处,柴悦宁带着褚辞一路拐了好几个小巷才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
房卡刷开房门,柴悦宁先一步走进了屋中。
离开前忘了关的收音机还循环播放着基地发展相关的广播,大多是一些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和对基地未来越来越好的期待,以及现有问题会尽快解决。
柴悦宁从小到大长在基地,类似的话早就听了无数遍,广播怎么放,她怎么听,反正也不怎么往心里去。
她步伐悠闲地走到收音机旁,关停了啰嗦的广播。
回身之时,只见那个双手依旧抱着矿泉水瓶,在自己身后默默跟了一路的女孩,此刻正怯生生地站在门边,半边身子隐在门后,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进来吧,不用换鞋。”柴悦宁回身招呼了一下。
褚辞点了点头,走进屋里,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这里……有点乱,也有点挤。”柴悦宁说着,走到一个单人小沙发边,把上面的三两件穿过的衣物胡乱抱起,腾出了除摇摇椅外,另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的位置。
褚辞没有应答,只是目光茫然地看了一眼柴悦宁手上抱着的衣服。
柴悦宁眼底闪过几分不好意思,有些尴尬地冲褚辞笑了笑:“那个,基地用水挺贵的,一次洗一件比较废水,所以我喜欢每次多洗几件。”
“嗯。”褚辞点了点头。
“不用站门口,坐吧!”
柴悦宁说着,正思考要不要把手里的衣服抱去洗洗,回身见褚辞还杵在门口,不由得陷入了一阵全新的尴尬。
她忽然有点担心日后与这位新室友的相处问题了。
基地给外城居民分配的住房通常比较窄小,可以说是小到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步。
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双人合居的大小,但她把人都带回来了,也不可能忽然反悔,和人家急匆匆追上来的小姑娘说:“你回去吧,我觉得两个人住还是太挤了。”类似的话。
就在她尴尬到有点不知所措之时,她终于看到门口那根“人柱子”动了起来。
褚辞朝屋里走了几步,却并没有找个地方坐下,只是脚步缓缓地四下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望向了那间除了一个衣柜和一张小床外,再没有其他物件的里卧。
柴悦宁忙把手里的衣服塞到了卫生间的洗手池里,几步上前,说:“这床有点小,两个人太挤,待会儿把它往墙边挪挪,我先在边上打几天地铺吧,过几天弄个大点的床来就好了。”
褚辞应道:“我睡地上就可以,是我来叨扰你的……”
柴悦宁连忙打断:“那不行,你的伤还没全好呢,睡地上凉气和湿气多重啊,对伤口不好。”
“可……”
“再可,我要送你回九区了。”柴悦宁叉腰,故作生气。
褚辞一下没了声,只低头垂眸,沉默半秒后,细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