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卫微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除了在梦中,还有谁会这样称呼他?又听到赵如磨满怀愧意说的这些话,一时疑惑:“怎么?你以为是你害死了我父亲?”
赵如磨心中有愧,见卫微半天不说话,脱身走了,留下卫微一人疑惑: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是夜,老残收拾好东西起身告辞,卫微苦留不住,一时有些伤感。老残却笑道:“世上无不散的筵席,世侄这样年轻,何愁相逢无日?”
卫微却想:久别重逢是命运的馈赠。这世上离别,就是永生不见,哪有那么多重逢,难道我们是生活在茶话本子中吗?但是这话怨气太重,不适合说出来,所以卫微只是抿紧嘴唇没开口、
离别在即,老残想起赵如磨的嘱咐,忍不住说:“贤侄,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糟老头子不好插手,但此刻要走了,不免想多说几句。”
卫微抬头认真地看着老残,示意他说。
老残道:“近日赵贤弟为老卫家做的事情,大伙儿有目共睹,想必贤侄心里也是清楚的。看在他连日奔波的份上,无论当日有什么样的芥蒂都放下吧,毕竟真情难得。”如果你活得足够久就会知道,这样的情义罕见,为世间小小龃龉而心生隔阂,不值得!
卫微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老残,心想:心生芥蒂的明明是他,怎么说是我?
老残看着卫微惊讶的样子明白过来,原来你以为心有芥蒂的只是对方,难道你就没有?可是,孩子,你什么都不做,天上会掉馅饼?心灰意冷的人怎么回心转意?人年轻的时候放不开去追求,直到老了才追悔莫及,但人在年轻的时候都看不到这一点。老残在心中叹息,但交浅言深是人之大忌,这些话到底劝不出口。
卫微平静地道:“铁叔都知道了?”
老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乌云散了又开,月亮躲在云层后面露了个脸。卫微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铁叔进屋喝杯茶吧。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屋内,白瓷杯中冒着香气。卫微悠悠地说:“其实如磨说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冷瑟并不是不告而别,而是有意琵琶别抱,可是她走了之后就后悔了。
第36章
“冷瑟怀着琵琶别抱之心不告而别,虽然她走了之后就后悔了。阿宝是个很好的人,他就像一块璞玉,但是很少有人看到这一点。而冷瑟,是个有眼无珠的。分开之后她才发现,所谓门第教养、流言蜚语都是虚的,只有人的真心是真的。可是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不能回头了。那时候交通不便,离别即是死别,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等她想明白这茬,想回去找时,人已经找不到了。” 阿宝并不是不爱说话的孩子,他只是不说不喜欢的话,也不和不喜欢的人说话罢了。这样的性子容易招没识见的人嫌,碰巧冷瑟是其中一个。
卫微叹了一口气,极为欣喜地说:“却不知命运眷顾,兜兜转转十多年,之后有一天他们竟然重逢。阿宝孑然一身,冷瑟悔不当初,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十几岁的时候有个人爱过他,他一时冲动答应了,之后又觉得前路太难走,自己总会遇到更好的,就分开了。之后才明白那人爱他,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后悔了。后悔了十几年后,那个人再次出现了。
可是,阿宝不是娶了宰相之女吗?冷瑟一个姑娘家十多年没嫁人吗?嫁了人阿宝还要她吗?老残隐隐知道什么,越过这些疑点,只是问:“那时候冷瑟为什么要走?”
卫微两眼放空机械地回答:“因为她有心攀附高门,而阿宝不是爵位继承人。”因为胆怯与懦弱,因为心有杂念。
卫微想起之前赵如磨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他做决定,什么时候好,好到什么程度,都是他做主。赵如磨一向折腾,但最后决定的是他。如果让赵如磨主导,事情没完没了,但卫微把控其间的界限。能掌控这段关系让他很有成就感,直到最后分开也是他决定的,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他自在洒脱,后来才发现是他用心不够。
卫微想起最后离别的那个场面。赵如磨胆大天真直率,认为事无不可告人者,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但是卫微却一意遮掩,最终被赵如磨闹得没法,才说:“我们算了吧。”太累了,算了吧,我们找容易一点的路走。
赵如磨骄傲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一脸恳求地看着他时,他也没有动摇,甚至没有心疼,最后听到赵如磨愤恨地说:“好,你不要后悔!”大步远去。赵如磨一向为人决断,言出必中。果然被他说中了,自己果然后悔了,悔不当初,后悔莫及!
现在他回想分别时赵如磨看他的眼神还隐隐作痛,那眼神是不可置信、愤恨、嘲讽与怨毒。但是那时他毫不在意。他心中说不出口的话是,君如天上云,我为地上泥。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似真还假。老残知道这不是事情的全部,最后说:“这两人最后如何结局,取决于阿宝怎么想。”
卫微低下头喃喃自语:“对,一切取决于阿宝怎么想。”
老残临走时看卫微一脸垂头丧气,塞给卫微一个锦囊,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拆开。”
锦囊用的大红色的锦缎,靛青色的针线,针脚密密麻麻,看起来不像是簇新的。卫微握着锦囊,不知是谁留下的,又是什么用意。老残走后,随意将它丢在桌上不提。
卫微想了一晚上,大概想通了赵如磨那话是什么意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二天一早派人去请赵如磨来说话。果然不一晌,人就来了。
赵如磨本来打算去县衙结案,还没出门,见到卫府有人来请,说是卫少有话说,不知卫微是何用意,毫不犹豫来了。进屋后发现卫微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猜想:莫非是要摊牌?果然听到卫微首先开口说:“案子你已经查出来了。”
卫微见赵如磨并不反驳,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继续说:“果然如此。难怪我去找刘氏,一无所获。案子和刘氏压根就没有关系。”见赵如磨一味保持沉默,没有发话的意思,气道,“怎么,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父亲也是知道的。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真相?”
赵如磨看着卫微愠怒的样子,心中好笑,又想:“连你爹都保持沉默,就是不想你知道掺和到这事中,你又是何必?我哥哥死了,又有谁告诉我真相?”到底不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赵如磨见卫微还是不明白,解释道:“先我也不晓得刘氏与此案有什么干系,所以才让你去找的她。后来才知道案子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说出来岂不是惹人伤心?我问你,你姐姐与姐夫感情如何?”
卫微愕然,心里想:这和他们的感情有什么干系,难道?
赵如磨看卫微的表情,知道他猜到了,点头道:“世间女子无论嫁给哪个大都不会称心如意,但是有勇气纵火的却只有令姐一人,实在令人钦佩。”
卫微也不知赵如磨这话是真钦佩,还是嘲讽,只顾着不可置信地问:“为的什么?”
“为的令姐夫没有心肝。”没有心肝才会四处拈花惹草,后宅不宁,正室膝下无子,嫡女孤苦无依。和风流倜傥的赵大人多像。谁为为之,孰令听之?赵大人,卫员外,许少都是同种货色。赵如磨想,她抑郁到要放火的地步,能与谁说?你与她十几年没有往来,自然不知道。
不知道她死时在想什么,可有后悔?执意嫁给心爱之人,可有后悔?
卫微本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依赵如磨的性子想必不会回答,于是顺着问:“此案将如何作结?”果然,赵如磨只是回,“不日作结。”没有深说。
卫微心下了然,说起今日正题:“生死天注定,非人力所为。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不想伤害我的父亲。如果我执意认为是你害死我父亲,这其实是一种迁怒,难道我要像少年时一样,再迁怒你一次以逃避我自己的责任?而上一次迁怒,导致我们十几年的分离。”直到现在,你还是会把我的事情当做是你自己的责任吗?
卫微这话说的直接,且又是自重逢以来第一次提到当年,赵如磨一下子懵了。心里想:你也知道你迁怒,我们分离难道只是因为你迁怒吗?最后欣慰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不会遇事就迁怒于人,长进。
卫微见赵如磨面上松动,提起往事也没有意想中的动怒,心中欢喜,试探地说:“兄长可知破镜重圆与覆水难收的典故?”
“南朝徐驸马与乐昌公主忧心国破后必会分开,于是对公主说,国破后你必为高门所得,这里有一块镜子,你我各执一半。你去之后每日使一妇人于市中叫卖,然而只叫不卖,我必得消息而来。之后果然,乐昌公主为杨素所得,公主使一妇人执破镜于市中叫卖,徐驸马至。杨素得闻,悲之,遣公主归。这就是破镜重圆典故的由来了。”
“西汉时有一位读书人朱买臣,他满腹才华却不得赏识,清贫度日。他的妻子嫌弃他没有出息,有意另嫁,于是二人离异。之后朱买臣衣锦还乡,他的妻子找到他,希望再续前缘。他泼了一盆水在地,示意如果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他们也就能重新开始。这是覆水难收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