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见到她是在医院里,还是吕小婷告诉她的,她慢慢走过去,隔着一扇玻璃看着她。
医生解开她缠在右腿上的纱布,消毒,然后用剪刀剪去手术切口处腐坏增生的肉芽,她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变得坑坑洼洼,疤痕遍布,整个过程里谢拾安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咬着牙,在医生又一次将消毒液整瓶倒上去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吼。
是那种压抑着痛苦,混合着哭腔的声音,简常念站在门外,和她一起发抖。
终于,漫长的换药包扎总算是结束了,就在简常念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医生又拿出了拇指粗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膝盖里,从里面抽出了满满一针管淡红色的积液。
医生放在了托盘上,又拿起了新的。
简常念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嘴,红着眼,一溜烟跑到了走廊深处,她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地方,弯下腰,放声大哭起来。
她收拾好情绪回到病房的时候,谢拾安这边也结束了,护工阿姨替她擦洗了手脸和脚,转过身端着盆去倒水了,毛巾掉在了地上。
谢拾安坐在轮椅上,看着它,想要捡起来,伸长了手臂去够,努力了几次也够不着。
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再一次咬着牙俯身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替她拿了起来。
“给。”
她顺着手腕看上去,心里平地惊雷,可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
“你怎么来了?”
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简常念自认做不到她这样,看着她的模样,被病痛折磨得又形销骨立,往前迈了一步:“拾安,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可以照顾你——”
护工端着盆从洗手间出来,愣在了原地。
谢拾安扫她一眼:“你先出去吧。”
等人走了,她才别过脸道。
“我不需要谁照顾。”
她眼角还是红的,刚刚目睹了一切的简常念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切道。
“就算是你……”
打完那场单打之后,谢拾安就再也没有理过她了,她顿了一下才道。
“还对我心存芥蒂,可是你伤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吧!”
谢拾安嘲讽地弯了一下唇角,抬眸看她。
“你凭什么觉得你就是那个贴心的人呢?少自作多情了。”
“我……”简常念舔舔唇,蹲下身来和她平视,试图拉拉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
“我知道那天比赛时,是我做的不对,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你受伤却无动于衷,大满贯是你多年来的夙愿,我一路看着你走过来,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忍心……”
她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攥进了自己掌心里。
“亲手打碎你的梦想。”
谢拾安眼角的红愈发显眼了,低垂着眸子,睫毛颤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罕见地没有反抗,是不是说明,有一丝希望,简常念曾设想过千百种表白方式,含蓄的,浪漫的,温柔的,热烈的,可也抵不过此刻心头一热,索性把话摊开了。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运动员,摒弃了一直以来信奉的职业道德,对不起观众对不起球迷,更对不起严教练和万教练。”
“可是拾安,我……”
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谢拾安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
够了!别说了!只要你不说出来那句话,我们就还可以互相欺骗,只是朋友而已。
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也就真的红着眼睛,一把推开了她:“你住口!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连手机都不敢打开!”
“是,你厉害,不光技术进步了,人也比从前有城府有心机多了,可是你在举报高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谢拾安情急之下的用力一推,正好撞在了她的肩膀上,一股剧痛袭来。
她顿时跌坐在地,看着面前的谢拾安,红着眼睛,像困兽一样,喘着粗气,咆哮着。
她觉得那一刀捅的不应该是肩膀,而是心脏,要不然胸口怎么也会这么痛呢。
她痛得快喘不过气来,要死了。
“拾安,拾安……”她仍是爬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扶着她的肩膀,红着眼试图解释,语无伦次。
“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高健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他们会……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没有下次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跟你商量,再也不冲动了。”
“你之前采访的时候不是说,除了我不会跟任何人组成双打搭档的吗?我也是,等你伤好了,还回来我们一起打球,就和从前一样……”
她说了这么多,谢拾安只是冷眼瞧着,拨开了她的手。
“简常念,人是会变的,我不想有一个赛场上随时会弃权的搭档,也不能当这些事从未发生过。”
“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她这句话说的极轻,就连声音都在颤抖,可听在简常念耳朵里,无疑是晴天霹雳,将她尚未说出口的爱情彻底判了死刑。
她一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训练基地。
吕小婷半夜起来上厕所,室友趴在窗边,往下张望着,外面倾盆大雨,狂风大作。
她揉了揉眼睛:“看什么呢?”
“操场上好像有人在跑步。”
“这么大雨,神经病吧。”
她凑过去定睛一看,这个“神经病”不就是简常念么,顿时整个瞌睡虫都消失了大半。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室友一脸茫然。
“不知道啊,我刚起来关窗户看见的,估计得有一阵子了吧。”
夜色下,风雨如磐。
她的身影摇摇摆摆的,绕着整个操场一圈又一圈没命地跑。
吕小婷一咬牙,拿起伞下了楼。
“我下去一趟。”
护工阿姨照顾她有一阵子了,心里可怜她独自一人住院做这么大的手术,身边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可谢拾安也是坚强的,就算是换药的时候痛极了,也只是咬着牙关闷哼几声。
她还从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从刚刚那个女孩离开,就一直坐在轮椅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咬着唇无声哭泣着,就连她进来也浑然不觉。
护工阿姨倒了一杯温水放进她手心里。
“孩子,人已经走了,凡事啊朝前看,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喊我。”
护工阿姨说完也走了,还替她轻轻阖上了门,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谢拾安深深地弯下腰去,房间里传出了如小兽般压抑又痛苦的呜咽。
“简常念,你别跑了!”吕小婷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替她撑着伞,雨点实在是太大了,很快自己也被浇成了落汤鸡。
简常念不知不觉,步履未停,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如死灰一般静寂。
吕小婷气的拉了她一把。
“够了!别跑了!不就是被甩了吗?!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应该告诉你!”
简常念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她只能朝前跑,不停地朝前跑,让疲惫占据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她不敢停,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起谢拾安,想起她刚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魂不守舍,猝不及防间又被拉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又红着眼睛爬了起来。
吕小婷跟在后面,这么大的雨,几圈下来,早已精疲力尽,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刚想过去扶她,猛地一抬头。
简常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朝露天游泳池冲了过去。
她还来不及尖叫,只看见了溅起的一片水花,冲到池边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脑袋了。
那晚之后,简常念病了许久,她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绕着操场跑了半宿以及跳游泳池这事,也沦为了整个训练基地的“光辉事迹”。
万敬来医院看她时,许是怕人又想不开,再做傻事,竟然罕见地没责骂她。
反倒是简常念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笑了笑,开口。
“您放心,我接受队里的安排,也不会再去找她了。”
她从前开心就是开心,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什么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是个非常坦率豁达的人,可是现在这笑容只是浮在脸上,像蒙了一层面具,少年一夜之间长大了。
万敬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叹了口气,把手里拿着的营养品给她放在了床头。
“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归队。”
“诶。”
简常念病好回到队里第二天,有场训练赛。
更衣室里。
吕小婷看着她摘下了腕上的手链,她记得那是谢拾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简常念当时还跟她们炫耀了很久呢。
这么多年了,这条手链她在比赛时从未摘下过,早已和严教练的那张照片一样,成为了她的护身符和幸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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