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就是在欢乐的充满钞票味道的地方,遇见霍定恺的。
那天他正在陪客人,期间因为琐事出入包间,在走廊那儿,江寒看见了霍定恺。
他站在楼梯口,抽着烟,姿态优雅难言,男人的身后是会所的三楼入口:那儿只接受VIP预定,据说条件十分苛刻,钱在那儿已经失灵了,是一些无名的东西在做主导,而那里,连江寒此刻服务的两个IT精英都进不去。
江寒一眼就看见了霍定恺身上那件烟灰色外套,那是保罗斯图亚特,完美的英国货,私人定制,不是成衣——从口袋滚边的针法,江寒就能判断出来。
甫一看到此人,江寒在心里就暗自喝了声彩,他从未见过有谁把“气定神闲”四个字,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面前这男人,四十上下的样子,身形修长,嘴唇极薄,两腮微陷,更显鼻骨挺直,那副五官洗练之极,好看得令人难忘。和这人相比,那两个IT精英虽颇有风度,却太稚嫩了,而那些老财阀们,则更是乏味沉闷,陈腐可笑。
这个人,完全可以去给名车做广告,江寒突然想,背景最好是雪岸梅花,朱红宾利。
他正发着愣,却见那人灭了烟头,然后冲他招招手。
江寒鬼使神差走过去,那男人只是望着他,微笑不语,目光犀利得像在称量他,精准到以克计算。江寒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说:“先生,吸烟区在顶头。”
男人一愣,笑得更开心:“我不是因为吸烟才被赶出来的。”
也对,江寒暗想,三楼那种地方,怎么会因为顾客想吸烟而把人赶出去?
就算他在里面放火,俱乐部的经理都得恭恭敬敬问他汽油够不够。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江寒。”
“还在读书?”
江寒点点头。
男人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
“有空,打这个电话,如果你愿意的话。”男人说完,笑了一笑,转身上了三楼。
名片上只有一个号码,是用特殊的纸张制成,白得刺目,硬挺挺的,好得足以划破手指。
“霍定恺?”江寒盯着名片上的名字,他搜刮记忆,才想起,此人似乎是个地产商。
后来熟了,江寒才问霍定恺,为什么他在坊间没那么多新闻。
“要那么多新闻做什么?”霍定恺淡淡道,“这是个仇富的世界,太过出名就是把自己放在舞台当中,充作箭靶。只要你有钱,民众就希望你道德完美。可很不幸,我深谙人性。”
霍定恺确实不是太引人瞩目,不像那些频频出镜的商人,如果只是完全不沾地产圈的普通老百姓,你很难在八卦媒体上找到他的身影,但这不妨碍他坐上当今地产界最大的一把交椅。
很久之后江寒才知道,霍定恺极少把自己的名片给别人,他早就没这么做的必要了,所以也有谣传说,霍定恺的一张名片,可以去玉澜湖换一栋别墅。
然而最初,江寒没有打那个电话。
他也说不上来缘故,只是某种直觉,那张名片是个神秘的诱惑,就像那男人自身,但同时,里面也暗藏危机,江寒目前的人生平淡如水,他也很满足,所以并不想添加意外来当调料。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不到半年,危机就找到了江寒的头上:他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客人。
那人姓黎,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一开始,他只是在会所纠缠江寒,给他送花,送礼物。后来,只要江寒过来会所,他就牢牢盯着,缠着江寒让他陪着自己,不许他接触任何其他客人。
江寒不喜欢他,不是因为容貌,而是那人身上那股油腻腻的、脏抹布一样令人烦闷的气质。当然,人家是客户,江寒再不喜欢,也不敢大肆得罪,于是和经理商榷之后,他减少了打工的时长,尽力避开与此人见面的可能。
很快,对方发现了江寒的企图,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把他剥光了绑在会所房间的床柱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大力踹开房门,走了进来。
是霍定恺。
那姓黎的富二代本要发火,定睛一看进来的人,到了嘴边的脏话不由吞了回去。
“四爷,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他勉强笑道。
霍定恺看看绑在柱子上,被堵着嘴还在呜呜叫的江寒,他微微一笑:“这是干什么?”
那姓黎的搓着手,干笑道:“添点儿情趣而已。四爷,这个房间我已经定了,您请出去好么?”
这话已经够客气了,没料到霍定恺竟然道:“不好。”
那人愕然望着他!
霍定恺走过去,扯掉江寒嘴里的布团,他飞快解开绳索,又脱下身上的开司米大衣,给江寒盖在身上。
那姓黎的一时火大:“霍定恺!你想干什么!”
“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人。”霍定恺闲闲抬眼瞧他,“你不可以动。”
那人再忍不住,挥拳上去就要揍霍定恺,他的胳膊还没抬起来,霍定恺一个左勾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那人仰面跌倒在地,捂着满脸的鲜血,杀猪般嚎叫起来。
好像根本没看见他,霍定恺只扶起江寒,又问他:“能自己走么?”
江寒走不了,他的四肢都被捆麻了,此刻血流陡然一畅,浑身像针扎一样疼。
看他无法行动,霍定恺索性用大衣裹严他,然后弯腰将江寒抱起来。
他一直把江寒抱到一台黑色宾利里。
霍定恺关上车门,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他没有多问一句话,连一声安慰也没有,甚至没有过多的去关注江寒,仿佛江寒只是来搭个顺风车。而江寒也没有任何动静。整个旅途,他只是木木呆呆蜷在黑暗的角落里,不动,也不开口询问,就好像随便这车把他带去哪儿都可以。
霍定恺把江寒带去了他郊外的别墅。
下了车,他还想去抱江寒,江寒推开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他嘶哑着嗓子,裹着那件大衣,蹒跚爬下车来。
晃着两条不太灵便的长腿,一步一瘸地跟在霍定恺身后,江寒这样子看上去,像被兽夹给弄伤的小鹿。
那天晚上,霍定恺将江寒交给女佣,然后他去了书房,再没露面。
起初江寒以为他很忙,公务在身所以没时间亲自照料自己,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这正是霍定恺善解人意的一面。
……这种情况下,江寒肯定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不会想见他这个亲眼目睹一切的人。
一整晚,江寒抱着枕头不停流泪,他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愤怒。
活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被人剥光了五花大绑,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自己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
次日清晨,江寒起身,仍旧没见到霍定恺,女佣告诉他,四爷去公司了。
别墅的司机开车将江寒送回学校,下车时,他向司机道谢,司机却反而恭敬道:“您不用谢,这是四爷的吩咐。”
这语气让江寒想起今早床头的Zegna套装,还有早餐里美味得让人咬掉舌头的腌笃鲜,以及临出门,捧着包,等候在玄关的女佣——霍定恺竟然派人趁夜把他落在会所的手机钱包都拿过来了。
霍家,无论是厨师、司机还是女佣,都非常规矩多礼,懂得分寸,有着如今少见的旧式大家族仆佣的自觉自律,令人叹服。
而这,更让江寒心存惶恐:霍定恺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第4章 第 4 章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江寒没再去会所,他和经理说他感冒了而且要准备考研,经理似乎也心知肚明,没再细问。
经过这次打击,江寒丧失了继续“打工”的兴趣,赚钱是很重要,但是赔上人格自尊乃至生命安全,那就划不来了。
只是,他忍不住把霍定恺的名片翻出来,反复的看。
要不要给霍定恺打个电话呢?江寒想,不为别的,至少该向人家道声谢吧?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打电话时,江寒仍惴惴不安,其实他还不知道霍定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对方曾仗义替他解了危难。
令江寒意外的是,电话那头,霍定恺显得很愉快,仿佛他早料到江寒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你的号码看起来怎么这么奇怪?”他突然问。
江寒支吾了一下:“……是寝室的电话。”
那边呆了两秒,爆发出喷泉一样快乐的笑声。大概对霍定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接到从大学男寝打来的电话。
正当江寒着慌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时,却听霍定恺温柔道:“今晚你没事?”
“没有。”江寒说,“课上完了,我才回来打电话的。”
“那好,一起吃饭?半个小时后,车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电话挂了之后,江寒才突然想起来,糟糕,他都没和人家说自己是哪个大学的!
岁月会把人变得老练,回想当初,江寒只觉得好笑:霍定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哪家大学的?只怕他动动手指尖,就有成百上千个人倾巢而出,替他打听他想要的消息。
那晚他们没有外出,仍旧是郊外的那所别墅,霍家的厨师做得一手好淮扬菜,有江寒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大煮干丝。
起初,江寒还很拘谨,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但在喝了半瓶白酒之后,他内心的警惕就放了下来。霍定恺完全不像是要提及旧事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请了个好友过来吃饭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