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益走后,江寒独自坐在餐厅里发呆,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但他却有个很清晰的念头:不能回玫瑰园,至少今晚不行,他怕霍定恺会回来。
今天他这个样子,无法面对霍定恺。
他原本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和不安来找何益的,他原本期待何益能够帮他解决这些疑惑和不安,却没料到,漫长的三个小时交谈,不仅没有解决丝毫的疑惑不安,反而让他坠入了阴暗的渊薮……
他的脑子里,如今又多了个名字:安久。
他不禁想,当年,霍定恺又是怎么呼唤这个美得像天使的男孩子?他是不是就用那种自己熟知的低沉嗓音呼唤他?安久,我的angel……像他呼唤自己那样,像他在床上抚摸自己那样,他是不是也曾用那些动听的话语来称赞安久的美?说他是自己“生命里的至宝”?
江寒想不下去了,他抱住头,浑身都剧痛起来,像被无名的啮齿给啃噬一样。他觉得黑暗的痛苦在渐渐泛滥,自己像是一块生铁,可怕的铁锈在迅速蔓延,锈迹正无情地侵蚀着他,要将他一点点腐蚀掉……
原来所有的事都是霍定恺的意愿,原来他不过是顶着别人的影子,原来经理和其他人都在用看安久的眼光看着他,就连何益,也是因为安久才如此照顾自己。
安久……
当那孩子临终时,霍定恺是否在他身边呢?他会和安久说些什么呢?
也许他真的不在意,安久死了,他再找下一个好了,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上面不断流淌着他霍定恺的需求。最可笑的是:江寒曾经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与众不同的,是上苍的恩宠。
大梦初醒,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的眼白上,打着条形码。
那天江寒没回别墅,他随便找了个酒店,在里面蹲了一夜。
他没心思去上课,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逼到绝路上来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其实江寒也明白,核心问题只有一个:还要不要回到霍定恺身边?
何益曾经说,为时尚早,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他真的有么?
当年的安久就没有。江寒比谁都更明白,无论是吸毒,还是回俱乐部大闹,那都是安久可怜的挣扎。他想挣脱霍定恺,尽管因为见识和年龄的限制,安久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他除了走回头路、走荒唐路,再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如今他江寒又比当年的梁安久,强到哪里去呢?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不是人生出路的问题,更不是担心霍定恺会用他的势力来实施报复。江寒和安久一样明白这一点,说到底,是他们挣脱不了对霍定恺的爱。
他试过的,试过好几次了,但全都失败了,霍定恺给他的那种感觉,是旁人无法取代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霍定恺的注视之下,真正的活起来,就好像他的生命都被这个男人给点燃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霍定恺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亮光,与之相比,其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乏味,不足为道。
而当霍定恺消失时,光芒也就随之消失了。
不,甚至不需要消失,只要他不再关注他,江寒都会感觉到窒息,他那么爱霍定恺,简直无从想象将来有一天失去他的日子。
这就是他拼命想把霍定恺夺过来的原因。他没法容忍还有人在抢夺他的“光源”,他就像只趋光的小虫,克制不住要向光芒飞奔,哪怕最后被燃成一缕青烟。
第42章 第 42 章
第二天下午,江寒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和江寒说,最近江寒的妈妈心脏有些不舒服,最好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江寒一听,马上大声道:“好,我这就回去!我马上动身!”
“唉,也没叫你这么急,是说等周末有空……”
“不不,我现在就有空。”江寒忙不迭道,“刚开学……还不忙。”
于是当晚,江寒就回到家里。
江寒的妈妈责怪这父子俩大惊小怪,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儿子不该耽误学业回来照顾自己。
江寒没有做过多的辩解,他在心里想,其实自己是在茫然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必须赶紧做点什么,不然,会发疯。
接下来两三天,江寒带着妈妈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又详细询问治疗方案。这期间江寒的妈妈很担心,总问他要不要回学校去。
江寒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妈,你就让我放一个礼拜的假,大四的课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松散。”
既然他这么说,江寒的妈妈也就不再勉强,她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江寒,我觉得你最近这半年好像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江寒笑道:“长大还不是好事情?”
“我觉得你……”江寒的妈妈迟疑片刻,才道,“好像有了发愁的事。你爸以前总数落你没心没肺,可是没心没肺自有好处,你现在这样子,是像个大人了,可我觉得你发愁的事也比以前多了。儿子,你到底在愁什么?工作?考研,还是女朋友?”
江寒没出声,他不是为女朋友愁,却恰恰是为男朋友愁。
他不打算把霍定恺的事告诉父母,再开明的父母,也不会高兴看见自己刚成年的儿子,和四五十岁的同性富商混在一起。
到家的第三天晚上,江寒接到了霍定恺的电话。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四十,江寒没有睡,他看见手机上来电的闪烁,先起身看看熟睡的母亲,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走到窗前,江寒接了电话。
霍定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小寒?”
“是我。”江寒轻声说。
“怎么这么久才接?”霍定恺压低声音,“你已经睡了?抱歉,我不该这么晚来电话……”
“不,我还没睡。”
听他这么说,霍定恺才松口气:“本想早点打给你,可我才从办公室出来。怎么?你妈妈病了?”
“嗯。”江寒含混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心脏……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干脆请假回来陪她去医院。”
“是么。没事就好。如果真遇到棘手的问题,一定要和我说,知道么?”
“好。”江寒在那边轻声道。
霍定恺停了停,忽然低声道:“小寒,我很想你,非常想。”
霍定恺的低声呼唤,和往日别无二致,江寒却只觉钻心的痛,眼泪几乎要涌出来了。
你也是这样呼唤安久的么?你也是这样和他说话的么?像无法遮挡的柔和细雨,越过干涸已久、坚固如铁的地面,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心里,骨子里……
“你在干什么?”霍定恺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江寒侧过脸来,望着窗外:“……我在看月亮,今晚月亮很亮。”
“嗯,像笼了一层银纱,大家都去睡觉了,月亮才爬出来,它只给咱们这样的人看。”
“咱们这样的人?”
“睡不着的人。”霍定恺轻声说,“我和你一样睡不着,厨房里空空的,苏锦纶睡死过去了,他以为我不回来,就把门插上了,我饿得连把他叫醒的力气都没有。”
江寒不禁笑起来,他捂着手机,小声说:“你去书桌下面,左边那个柜子里找找,那儿有一包方便面。”
“咦?有那种东西?苏锦纶不是最不高兴家里有方便食品么?你买的速冻饺子都被他扔了……”
“嗯,所以我藏在书房里了。”江寒顿了顿,“吃完了,记得给我补上。”
“好。”霍定恺笑起来。
“还有……记得毁尸灭迹,不然明早被他看见,又得发火。”
霍定恺笑得更厉害:“知道了。”
“吃完了面就睡吧,肚子不饿了,就能睡踏实了。”
霍定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道:“我睡不着,不是因为饿。房间是黑的,小寒,你不在家,这屋子空得像一座坟。”
江寒握着手机,他只是睁着眼睛,不出声。
“……我太依赖你了,小寒,也许你想象不到。即使在最忙的时候,我也希望一回过头来就能看见你。”男人的声音变得很轻,“小寒,我想让你始终处于我的视线里,永远也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鬼使神差的,江寒吐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好,会让你觉得烦,让你在心里想: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呢?怎么老是缠着我?时间久了你就会希望我离你远点儿,给你留点儿私人空间……”
江寒的耳畔,忽然响起那晚霍定恺的声音:你觉得我像个麻烦,你一看见我,就在心里说“他又来了”……
“我会把事情做得很过分,克制不住的一再越界,别说察言观色的能耐,就连分寸可能都守不住。到那时你就会特别烦我,到那时,你就又想逃走了……”
“我不会的!”江寒冲口而出,“我和……和别人不一样。定恺,你别那么想。”
他听着手机里,霍定恺发出的不规律的呼吸声,那声音不知为何,让江寒联想到暴风的海面上,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求救信号。
然后,他听见霍定恺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如果我没这么喜欢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