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被拉了下来,他远远看着容越那边的情况,心底还在重复方才外祖母的话。
虽不知道沈瑞泽具体是给外祖父看了什么东西,但前些日子沈瑞泽跟着自己时,沈流彦是多多少少察觉到的。甚至有的时候,他还是靠相机来发觉对方的方位。
外祖父气到心疾发作,外祖母却平静如斯,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空气里传来一点血腥气,将沈流彦的思绪打断。他抬眼,恰好容越往这边看来,两人视线对上。
容越正慢条斯理的卸下一个手套。距离摆在那里,沈流彦看不清手套上是否沾着什么,只觉得对方浑身上下充满了衣冠禽兽的气息。
看得他的喉结不由地动了动。
沈流彦将手机放在一边,单手撑住下颚。
天一点点的亮起。
与容越同来的人走了七七八八,留下几个继续看住已不更能虚弱的沈瑞泽和其余绑匪。
沈流彦正在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打。沈瑞泽现在这副模样,若是直接丢进监狱……倒也不是不合适,他想,不过昨夜让警方白跑一趟,总该表示些什么。
何崇住的是vip病房。何白氏睡在病房内的另一张床上,又梦到女儿将哭不哭的看着自己的画面。
可这一次,梦中的角度一转,眼前的人就成了长大成人的外孙。而外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何白氏细细看去,第一眼,好像是许清清。
醒来的时候,何白氏想,原来不只是外孙的样貌与女儿十分相似。容越的眼睛,和许清清简直一模一样。
☆、第98章
何白氏觉得,大概再没有什么说法,能比“宿命”二字更恰如其分的解释这一切。
她睡着的时间不算长,醒时一看表,不过十点。护工轻手轻脚的打扫着房间,见她睁眼,便走过来,小声说:“沈先生来过,现在还在外面。”
何白氏下意识地往老伴病床看了一眼。
早在几年前,何崇的头发就开始变白,后来就定期去染。可这一夜过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何白氏只觉得老伴的发根又是一片雪色。
她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镜子将头发打理好,才对护工道:“你让流彦进来,”停顿了下,“他一个人来的吗?”
护工迟疑了下,道:“刚才沈先生敲了门,我去开,说您们还在睡,沈先生就说没关系,他可以等……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不过,好像还有一个人和沈先生一起。”
何白氏微微颔首:“如果还有人,也一并请进来。”
何崇的麻醉效果早该过去。可大概是受到打击太大,心力憔悴,才至今没醒。
但医生说过手术成功,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睡太久……何白氏垂下眼,她是实在不希望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的。
三十余年前,老伴一手毁掉女儿的幸福,她却只能扮演一个旁观者。原本事情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埋在记忆的角落里,只要不去刻意回忆,也就不会想起。
偏偏沈瑞泽太不让人省心。
护工将门打开,半个身子探出去,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窗边的沈流彦。对方身边果然还站了一个人,与他一般身高,连身量都相仿,可惜是逆光,看不清究竟是谁。
没等她开口,那与沈流彦在一起的人已经看到这边。
护工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站直身子。
等到两人进了屋,何白氏随意找了个理由将护工支走。她靠在床头看着外孙,对方身上的衣服有些褶皱,沾着灰,不难想象昨晚发生过什么。
随后,她的视线往上移,定格在外孙颈上。
何白氏又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在场的人段位都不低,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冷场。何白氏神色淡淡的和容越打过招呼,接着招沈流彦坐在自己床边,拉起外孙的手,眼泪就“刷”一下流了下来。
沈流彦揽着外祖母的肩安慰:“爷爷手术成功了,我这不是也没事儿……”
自始至终,容越都没插话进去。他站在沈流彦身后,听着那祖孙二人一句句情深意重的对白中间或夹杂的试探,时不时递上一张纸巾,确保何白氏看过来的每一眼自己的神情都是忐忑交织着紧张。这又是一场礼尚往来,不出所料的话,沈流彦方才会那样配合,就是在这里等着。
不过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在为两人的以后打算。容越可以不在乎何崇与何白氏的看法,于他来讲沈流彦不再是沈氏总裁反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伤脑两家公司合并的具体流程。
可沈流彦不能。
他的一只手放在沈流彦肩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像是某种无言的支持,也似乎只是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中寻找慰藉。
等到何白氏冷静下来,拭掉眼角的泪正眼看容越时,已经十点半。她的嗓音有些哑,声音飘忽:“容总见笑了。”
容越回想着来前沈流彦给自己传来的一本电子书,神情带出几分局促:“怎么会?流彦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着说着,好像记起什么,霎时间顿住。
何白氏的眸中划过一丝恍然,眼神柔和了些:“你是个好孩子。我年纪大啦,但也看过报道上说容总如何年轻有为,怎么到我这婆子面前就成了这样?”
容越这才舒出一口气,道:“何老夫人,我还是那句话,流彦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本书有一个极其鸡汤式的名字,大意是讲作为新婚妻子如何与丈夫的家人相处。看到标题的瞬间,容越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沈流彦果真是故意的。
可怒意已通过各样渠道宣泄干净,想想方才沈流彦在自己身上起伏情动的模样,再看对方正以再温柔不过的眼神望着自己……容越扯住沈流彦的领子,将人拉向自己这边,咬上对方唇角,恶狠狠道:“流彦,你不该再有些表示?”
沈流彦的手顺着他的脊柱抚摸,加了价码:“容哥哥还记得先前那场国王游戏里,你最后提的要求吗?”
容越的舌叶重重扫过沈流彦舌根,算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开车回江城的路不算长,路途中剩下几个与容越一起来的人彻底分散,只留容越与沈流彦开一辆车。短暂的亢奋过后,两人很快疲惫起来,干脆将车停在路边,睡上一觉。
沈瑞泽被警察带走,容越象征性的给他留了件衣服。来的警察早被打点好,只当作没有发觉沈瑞泽身上的异样。
沈流彦不去问私生子弟弟究竟如何,容越便没有主动去说。
睡醒后重新握上方向盘,沈流彦状似不经意地道:“那,容谈那边怎么样?”
容越很快反应过来。
他想起容谈的目的、自己正在忙碌的事情……
揉了揉眉心,容越道:“老爷子选他当继承人,可能会更合适。”
沈流彦只笑了笑,也不追问。
不得不说,看容越在外祖母面前表演,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沈流彦能断定,何白氏心底压了件与自己与容越都很有关系的事。
至于具体的……他记起当年自己陪许盈跳完开场舞后,对方带自己去看的相册。沈流彦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猜想,开了这个头后,又有一件一件的旧事都与猜想对上。
他看着自己身前仍与容越一句一句对话的何白氏,身子向后倒了点,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唇瓣紧紧抿住,唇角微微抽动。
这副表现落入容越眼中,他瞬间就想到许多。
何白氏:“……说起来,沈瑞泽现在在哪里?”
容越刹时间回神,答:“父子团圆,共享天伦。”
何白氏眯了眯眼,对此不作评价,余光瞄向病床上的何崇。
距离她第一次看到何崇动手指,也有几十分钟。
☆、第99章
这几十分钟,除去一开始的短短时间何白氏是在与沈流彦祖孙情深,剩下的大半小时,都被用在和容越的问答上。
何白氏出身书香门第,哪怕如今满头华发,谈吐仍教人觉得优雅。她问容越的每一句话都口吻温和,一如亲切的长辈。
不知不觉间,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容越与沈流彦相交至今的所有经历。
虽然在探究,但何白氏的言辞始终都很克制,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不适。这样明显的善意之下,容越也就表现出没什么戒心的样子,将一件件事娓娓道来。
当然,说的时候也省掉许多内容。比如不那么好的开始,比如沈流彦提拆伙后自己怒极之下做出的事。
等到这些讲完,何白氏才说起沈瑞泽父子。容越的答案很标准,如果自家去做,同样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何白氏注意到这点没错,却未打算再更深地探下去。
然而,在她瞄向何崇时,她的老伴的手虚虚拢起,像是握拳的姿势。
何白氏想了想,略略调整了表情,带了点恼恨出来:“也太便宜他。”
容越答:“自然有人会好好招待沈瑞泽。”
这个时候,沈流彦也渐渐镇定。他摘下眼镜,假意擦镜片,将自己的手自何白氏身上放开。方才克制太过,手指已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