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法官抬起视线,再次扫视了整个法庭。
“但正如我方才说的,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无关对错、无关正义与否。我今天在这里做了这样的选择,而或许从今以后再过十年,我的想法又会有所不同,我们社会对于这份判决的想法也会改变。”
“信念是变动的,选择也可以是不断更易的。正因为我们是人,正因为法官不是神,我们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无罪推定。我们永远都必须运用我们的智慧,寻找一个我们所希冀的答案。”
“但无妨我现在此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后,今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睡在我挚爱的孩子身边,能够安心阖眼。”
张法官那张严肃的脸,忽然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聿律感觉到法庭的空气一度完全停止流动,却又在刹那间春风拂面。
“为此,我宣达本院对于被告叶常被控性侵害一案,判决如下:检察官控诉驳回,被告叶常无罪,并于判决宣达即日起撤销羁押。”
聿律感觉身后的纪岚瞬间静止了一下,他的十指全在发颤,耳朵虽然听见了判决结果,脑子里却还无法反应出那就是现实。直到聿律听见旁听席上的槐语呢喃了一声:“上帝啊……”整个五感、整个脑袋,连带整个灵魂才重新活络起来。
他看见检察席上的艾庭在听见宣判的瞬间闭上了眼,五指在桌上微微一捏。就在此时此刻,不败阎罗王艾庭的神话到此终结。
他也看到吴女士,她怔然地坐在椅子上,从判决宣达开始就一动也不动。任由身后陪她同来的朋友和社工在身后喧哗,仍然像个泥塑木偶般没有动弹。
聿律回过头,发现那个始终站得笔直的青年,正抬头看著法庭的穹顶,仿佛深呼吸一般。
而那张清俊削瘦的脸上,缓缓地流下了两道像是泪的光芒。
聿律从未见过纪岚掉泪,或许就像这个青年自己说的,纪家教育方式的缘故,即使在诘问小信的指认,最为激动的时刻,聿律也不曾见过纪岚落泪。
但是现在纪岚却这么做了。聿律看他站在那里,单手仍旧握著椅把,在逐渐喧闹起来的法庭中央,因为隐忍的哭声全身颤抖。
聿律从椅把上站起来,返身伸过手臂,和纪岚紧紧相拥。
“我们赢了。”
聿律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我们胜诉了,小纪岚。”
纪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头搁在聿律的肩膀上,良久没有动弹。聿律注意到槐语仍旧沉在一旁的旁听席里,整张俊脸因为激动而涨红,双手抵住额角,竟像是在祈祷的模样。他不知道这槐语什么时候也开始信教了。
聿律看法官席上的三个法官也都静静坐著,仿佛多少也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憾动,直到坐在中央的老法官再次开口了。
“本案仍然得以上诉到第二审,告诉人和检察官如果打算上诉,请在二十日内提出理由书。检察官,你要声请法院续押被告并上诉吗?”
聿律看艾庭沉默良久,纪岚也注视著他。直到他终于开口。
“检方舍弃本案的上诉权。”
艾庭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但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我们也已经和告诉人沟通过,告诉人同意就被告叶常的部份舍弃不再上诉。至于关于本案是否有其他被告,检察署这边会再做侦查并提出起诉书。”
三位法官多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张法官倾身问道:“告诉人,这样可以吗?确定不再上诉了吗?”
聿律看吴女士终于有了反应,仿佛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过来,眼神一瞬间还有些茫然。
“嗯。”最终吴女士还是点了头,聿律感觉她忽然像是卸下什么似地,眉头变得轻盈起来:“不再上诉了。”
纪岚放开了他,到法庭一旁去平复情绪。聿律看旁听席上的槐语已停止祈祷,正拿著手机和什么人兴奋地说著话,聿律料想应该是打电话跟艾草报喜去了,两个人似乎讲到喜极而泣,槐语拿著手机在走道上跳来跳去。
如果槐语真想要找个女人结婚,聿律想他说不定可以考虑艾草,虽然不知道艾庭对女儿嫁入豪门会不会有意见就是了。
法官一个个起立退席,吴女士也默默地从门外离开了。
聿律这时候才从激动兴奋中回神过来,虽说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功劳,但他确实打赢了一个大案子,这种胜诉之后从脚底一路窜到脑囟门的狂喜,从Sam为他打赢那场官司后,聿律不知道多久没体验到。
而那次他是被害人,是什么也办不到的孩子。
但这次他站在辩护席上,这是属于他的胜利,他切切实实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聿律有一种立马冲到马路上大吼大叫的冲动。他站到法庭中央,抬头看著墙上的天平标志,激动地喃喃道:
“叶常先生,这么一来,你终于可以回家……”
“啪”地一声,聿律听见身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
他回头一看,发现纪岚仍旧站在法庭的一角,他本来拿著手机在说话,但不知为何手机掉到地上,刚才的声响就是为此而来。而聿律看纪岚并没有伸手去捡的意思,他只是笔直地站著,眼睛盯著法庭冰冷的墙,一动也不动的。
聿律的心底微微窜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按捺住心底的兴奋,走到纪岚身边。
“怎么了,纪岚?你在跟谁讲电话?”
但纪岚没有反应,只是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泪痕未干的双眼凝视著前方,仿佛全身上下的机能都暂时停止了,只嘴唇微微发抖著。
聿律看手机还没有通话结束,他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萤幕上显示通话人是颜媜,是叶常的太太。聿律想她应该是打过来问审判结果的,便代替纪岚接起来:“喂,叶太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但手机的广播器一触耳,聿律就听见哭声,而且不是喜极而泣的那种,他一生中没听过这样悲切绝望的哭声。他一怔,那股不祥的阴云扩得更大了。
“喂?叶太太,叶太太?我是聿律,聿律师,就是比较老的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跟你说,叶常先生的官司胜诉了,法官刚刚才当庭宣判他无罪,他……”
“……走了……”
聿律听见颜媜的抽泣声,她的嗓音颤抖得无法拼凑出整个字句。聿律整个人呆了一下,还无法辨识她想表达的意思,“什么?”
“他走了……今天早上……就在刚刚。看守所打来电话……要我们去认尸……我……我没有勇气……”
聿律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窜进了脚底。
“走了?谁?你是说叶常先生?”聿律几乎是吼出来,旁听席上好几个人跟著看向这边,也包括槐语。
“医生直接到看守所去急救,救了一早上……还是救不回来,他被刀片戳伤,看守所说他和同狱房的人打架,他伤了对方,却在扭打中被自己的刀片不小心划到了动脉,失血过多……已经输了血,但还是没有用……”
聿律还想问什么,但只觉一个冰凉的事物抓住他手臂,把手机抢了回去,一看却是纪岚。他似乎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聿律看他额角全是冷汗,握著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我们现在马上去看守所。”
他颤抖得连话音也发不清,“我和聿律师都会过去,请你也马上过去。”
计程车抵达看守所时,聿律看前头也已经乱成一团,救护车、警车,还有像是地检署的侦防车,全都杂乱无章地停在那。
纪岚整路上没有说话,车门一开就冲了进去,向律见服务台报明身分后,就被领导著到了医疗专用的病舍。
聿律一进去就看到叶太太已经先到了,身边跟著叶芝,而叶常的小儿子叶季却没有现身,大约是脚伤还没有复原的缘故。
叶太太一看见他们就迎上来,还没开口就用手帕压著唇蹲到地上,良久无法发声。聿律茫然看著这一幕,好半晌才开问:
“不是说关在独房里吗?为什么又回到一般舍房了……?”
聿律听见纪岚散乱地问,叶太太好容易才平复一下,仍然用手帕压著眼睑。
“听说是阿常自己要求的,他说他已经没问题了,想回去一般舍房,他一向是狱方评估的优良收容人,关独房是惩罚不守纪律的人犯,如果自己不愿意关独房,当然没理由继续关著他,所以就让他回去,没想到……”
“和他打架的,是之前那个……欺负他的人吗?”
叶太太吸著鼻子,呜咽地点了头。
“是其中之一……”
她说著,嗓音变得极细,“他们说,阿常前一夜就有点不太对劲,他忽然向看守要了纸笔,整夜待在独房里面不知道写些什么。隔天早上就向戒护人员申请回到原舍房,狱方本来担心他在独房会自杀,他自己要求回到舍房正好,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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