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转了好几圈,穆星挫败地回休息室取了自己的笔记准备回家。
打了个电话让宋叔来接自己,穆星去和赵医生告辞,自然又免不了一通麻烦的寒暄客套。
好不容易脱了身,穆星一秒都不想再呆在医馆,干脆直接去医馆外的茶馆里等车。
第十一章
正值午后,凉亭里多是附近居民的小孩儿在玩闹,你追我赶,吵吵闹闹,为了一块糖嚎啕大哭,或者争着抢一只厉害的蚂蚱。
穆星寻了一处干净的位置,用包里的报纸垫着坐下,眯着眼想养养神。
只是她刚闭上眼,方才誊抄的种种药方便争先恐后地涌进了脑海:风痰伤感燥火牛黄清心丸紫荣丸虎骨酒Paincain少用石膏性寒伤肾…
猛地睁开眼,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气的想把手里的糖丢出去——等等,哪儿来的糖?
察觉到不对劲,穆星慢慢展开攥紧的右手,一颗用锡纸包起来的糖正躺在她的手心。蹭到手心里的汗,锡纸亮晶晶地发着光。
“姐姐,你好点了吗?”
穆星这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歪头看着她。
见她不说话,小女孩又说:“姐姐,你把糖吃了吧,我姐姐说,吃了糖,就不会难受了。”她很认真地说着,只是缺了一颗门牙,说出的话都漏着风,奶声奶气,穆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原来是以为她不舒服呢?
看看小女孩手里仅剩的一颗糖,穆星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
小傻子,自己都快没有了,还想给别人。
也许是察觉到穆星的目光,小女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握紧,又松开。
“这颗糖是要留给我姐姐的。”她小声说:“那颗本来是给艳姐姐的。”
胖嘟嘟的小脸皱起来,小女孩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将糖递给穆星:“但是,姐姐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吧。”
穆星有意逗她:“你都给了我,那你的姐姐和艳姐姐不就没有了吗?”
小女孩叹了口气:“那我也没办法了,下次我少吃一颗,再给姐姐吧。”
小女孩虽然脸面衣服很干净,但一看那身就是大人衣服改小的褂子就知道,家境恐怕有些窘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到糖了。
穆星把那两颗糖收进自己的包里,又翻了翻,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匣子。
玻璃匣子约莫巴掌大,里面盛着太妃糖,是她用来工作时提神的。
“谢谢你的糖,姐姐也送你一盒,可以和你的姐姐一起吃了。”她把糖递给小女孩,笑道。
小孩子还没有养成客套拒绝的概念,一见穆星要送给她,她顿时高兴起来,把糖接过去:“谢谢姐姐!”
开心地举着玻璃匣子打量了好一会儿,她才珍而重之地把糖收进自己的小布包里。
车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穆星便与小女孩聊了聊,知道了小女孩还没有大名,小名唤作小阿珍,才七岁,是来民康医馆看病拿药的,这会儿在凉亭等姐姐带她回家。
一听她来看病,穆星有了兴致,便问她的症状。
小阿珍歪着脑袋一个一个数:“已经好几年啦,经常肚子痛,拉肚子,肚子鼓鼓的,嗯…还发烧。大夫叔叔说我是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
小阿珍面色有些黄,相对同龄的孩子来说有些消瘦,再加上腹痛,确实是消化不良的表现,但怎么会腹部鼓胀和发烧?而且还持续了好久?
穆星又细问她腹痛的具体表现,但小阿珍太小,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表达,只知道是很痛很痛。
穆星正思考着,小阿珍突然开心地喊道:“姐姐!”她几步跑了过去。
小阿珍不懂,要是能问问她的姐姐,估计也会有点收获吧。
如此想着,穆星便想起身去问一问,但她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之前遇到过的红衣美人!
噢,白艳,她叫白艳。不正是小阿珍说的“艳姐姐”吗?
白艳小姐身旁还有一位女子,小阿珍果然跑向了那位女子,三人说了一回话,小阿珍转头指了指穆星。
穆星一时有些高兴,正想过去,但突然才想到自己今天并没有扮男装。
那日逛堂子,她多少也能感觉出一点,堂子里的先生们首要的目标都是“向钱看”。
即便以女子的身份能够与白艳小姐搭上话,但不能提供消费的需求,只怕也不能更深入地了解她,那岂不是好没意思?
念头一转,穆星正想着怎么开溜,但已来不及,小阿珍已带着两个姐姐走了过来,她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希望白艳已经不记得她偶遇过自己。
知道穆星送小阿珍一盒糖,小阿珍的姐姐自然推脱了一阵,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说话时,穆星明显感觉到白艳一直在打量自己。
难道她还记得我?
穆星一时有些说不清的高兴,又担心让白艳认出来,以后不好再接触。想了想,她决定干脆先发制人。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穆璇,也是民康医馆的医生。小阿珍以后要是需要拿药,可以来找我。”
“小姐姓穆?难道是穆医生的女儿吗?”小阿珍的姐姐惊奇道。
穆星点头。
一直沉默的白艳这才开口道:“难怪我刚才便觉得小姐十分面熟,我曾与令兄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觉得令兄一表人才,现在见到穆小姐,更加感觉非凡出众了。”
或许因为是与同性说话,穆星感觉她的姿态里少了面对男性的媚态,更添了一分稳重,语调也不再甜腻。就像一枚雪花糖,去掉了外表的纷繁糖衣,只留下了更本真的美妙。
欣赏着不一样的美人,穆星笑道:“小姐遇到的应该是我的胞兄穆星,我们二人确实容貌有些相似,许多人都会分不清。”
说得好!太机智了!
穆星忍不住想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又闲聊了几句,穆星问了小阿珍的病症,这才了解到小阿珍竟然从幼时起便患有关节病,而腹痛呕吐的症状也持续了好多年。
谈起小阿珍的病,姐姐便有些伤感:“医生一直是当消化不良开的药,但说实话,实在是没有什么作用。我们又因为没钱,实在挂不起金医生的号,也只能就这么吃些零碎的药丸养着。”
金医生就是民康医院的儿科医生,他是承穆医生的情,才在民康医馆偶尔坐诊,收费比起在协和医院时已经便宜了很多,但饶是如此,也还有许多人看不起病。
“我虽然还是实习医生,医术不精,但也很愿意帮小阿珍看一看。而且,”穆星说着,看了一眼白艳,“我的哥哥也是学医,偶尔也会到民康医馆坐诊,我会让他也帮忙看看小阿珍的病。”
小阿珍的姐姐自然又是一通道谢。
说话间,穆家的车正好过来,四人便就此作别。
坐在车里,穆星有些累地揉了揉眉间,又拿出一叠纸,用皮包垫着记下了小阿珍的病状。
她刚才会说愿意帮小阿珍看病,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阿珍说有时候她的姐姐没空,白艳也会带她来拿药;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对小阿珍的病充满了疑惑。
她暂时没有想到什么病能与小阿珍的病状相符,也不能接触检查,但至少她能肯定,这绝对不是消化不良这么简单。
而且,这个病是从小阿珍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又持续多年,近期又开始加重,实在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讯号。
这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非常想努力做些什么,别让…遗憾发生。
第十二章
穆园。
“小姐好。”
“小姐回来啦!”
光亮的皮鞋踢踏出轻快的声响,穆星步伐轻快地跑进客厅,一心只想找父亲讨论小阿珍的病。丫鬟浮光在后面提着手提箱,怎么也赶不上,只能小声喊:“小姐你慢着点,慢点儿!”
“亏我盼望佳人,把阑干都倚…咦!”
穆星几步跨上楼,一不留神,差点迎面撞上她的奶奶,穆家老夫人。
她忙退两步站稳:“哎奶奶!您老人家吓到没有?”
老夫人年逾古稀,再怎么保养得当,到底是老了,耳朵很不灵光。她皱着眉毛扯嗓子问:“什么虾?你说什么虾?龙虾还不到季呢!”用力地差点跌下楼。
穆星忙上去扶着她,把她扶下楼:“没什么,我说您可悠着点儿!”
“鱿鱼啊?这会儿子吃鱿鱼可不得劲,得吃鲜蚝啊!”奶奶颤悠悠地下楼,还是嚷。
穆星:“不是…哎算了,浮光你来搭把手。”
丫鬟忙上来扶住老夫人。
穆星把老夫人扶到沙发上坐着,又让浮光去把她新得的六安瓜片取来泡上。
“奶奶,您不是说要在桐花老屋多休息几天吗?”穆星问奶奶:“怎么想回来了也不着人通知一声,我和二哥去接你呀。”
老夫人慢悠悠喝了口茶,赞了一声,这才道:“你不是爱吃鲜蚝吗,清明前后的海蛎是最肥的,昨天还在老屋的时候,我就吩咐他们,凌晨的时候就让去海口那儿给拿了,还给带了一箱黄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