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笑道:“你若有这样的决心,能吃苦,伯父我一定支持。”
“真的?”穆星激动起来。
伯父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就算你婆家不答应,只要你想,伯父会给你做主。”
穆云在一旁小声道:“我婶婶肯定头一个不答应,爸,你还能做主么?”
穆伯父咳了咳:“嗯,那肯定还是要先征求你婶婶的意见的。”
“哼!”穆星顿时泄气。
依妈妈的想法,就算幼丞摊了牌,解除了婚约,也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婚约等着她,绝对不可能让她继续读书,而且还是读协和——要读整整五年,实行住宿制的协和。
她之前虽然豪言壮语一定要做到想做的事,但事实上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事情都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阿璇你之前不是说要在民康医院坐诊吗?”穆伯父又道:“你最近要忙着举办婚礼,这话还算不算数了?”
穆星又活了过来:“当然算!”
民康医馆是穆家的产业,未回国时,她的规划便是与宋幼丞结婚,而后她在医馆坐诊,也算有一番事业。如今…结婚是不可能了,但事业还是得发展的。
穆伯父道:“这件事我倒是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民康医院有一间善堂,专用来诊治一些无力治病的病人,可以诊断一些简单的病症,并施放药材。如今正值春夏之时,疾病易发,人手总是不够,你父亲便想让你去做代诊医生,每日早晨七时到中午十一时施诊,这是一个磨砺你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穆星当年正是因为见姑母为疾病所折磨,才立志学医。她虽然目标是做主治医师,但她也清楚自己经验不足,不是正式挂牌行医的好时机。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实践的机会,她自然十分高兴。
“当然愿意,我肯定能做好的!”她激动道。
客厅另一端正在讨论宴会着装的声音突然一顿。
“嗯?做好什么?你们爷几个说什么呢?”穆伯母问道。
穆夫人也机警地盯住穆星,唯恐她又出什么岔子。
穆星吓得马上收声,小声道:“伯父,你和我爹是商量了,有没有和我娘也商量商量?”
穆伯父:“…我给忘了。”
旁边的穆云十分贴心地替他们叹了口气。
好在穆夫人虽然心疼女儿,却也不是迂腐固执的人,知女莫如母,她自然清楚行医这件事在自己女儿的心里有多么重要的意义,爽快地答应了穆星的请求。
只是…
“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一些会传染的病一定要小心!或者干脆让别的有经验的医师诊断,你就不要添乱了晓得嘛?”
“我跟你爹去看过那个善堂,早上问诊的人很多的,你不要太劳累知道吗?”
“还有你给人家开药方或者打针啊,可别不小心就弄错了,或者糊里糊涂地给人乱扎啊,人家是来治病的不是受罪啊…”
穆星无奈地抱住头:“哎哟我晓得的啦不要再说了,我好歹读过大学的啦!”
穆夫人又说:“记得过两天要去拜访宋家啊,你记得把那天的时间给我空出来,听到没有?”
穆星:“…哦。”
无奈归无奈,穆星展望的新生活,总算是有一样能够实现了。
第十章
民康医馆是穆星父亲,穆益谦创办的,但因穆益谦平日在协和主治,又忙于私人出诊,因此医馆内日常主持医务的是内科医生赵峥,穆益谦与另一位著名儿科医生只在固定时间来坐诊。
虽然三位医生都是德日派的西医,但出于种种考虑,民康医馆是中西合治的模式,还另外聘请了两位中医。因此民康医馆内中药味与消毒水味混合交杂,叫人头晕目眩。
因为穆星是善堂学徒里唯一的女医生,便被分配到了妇科疾病检查。在单独辟出来的善堂里施诊,虽然避免了药味冲击,却得忍受一些更折磨人的“人味儿”。
会来善堂求诊的多是贫苦人家,生活已是不易,自然无暇顾及卫生问题。然而体味不雅只是最不重要的问题,因为不讲究卫生而引起的疾病,才是最严重的。
整个上午,穆星接诊了七八个女性,多是由于卫生问题而引发炎症,虽然知道真正实施起来很困难,但穆星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要注意卫生。
民康医馆对接的是民康药房,药房是穆星伯父穆福谦的产业,走的是中药西制模式,医馆与药房便与相辅相成。除去一些专门的西药,如阿司匹林、维生素等,或者患者自己要求外,开药多还是开中成药,以照顾民康药房的生意。
这便苦了穆星了。她学到的药都是黄连素、Paincain、磺胺粉之类的西药,可完全不知道什么“女金丸”、“清心丸”、“再造丸”…只得一边下笔如飞地补笔记,一边尴尬地应对病人质疑的目光。
主持事务的赵峥知道穆星的身份,几次派听差请她休息、喝茶,穆星又得分神去应付,真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临近中午闭堂,善堂才终于空闲了一点儿。
穆星刚放下笔,赵峥便又让听差来请她去吃午饭。方才已经回绝了好几次,穆星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着起身。
不料刚走出善堂,她就看到自家的车停在了医馆门口,浮光正捧着个食盒下来,看到她便高兴地叫道:“小姐,我来给你送饭了!”
穆星瞬间感受到背后无数目光打过来。
她忙不迭走过去,直接把浮光拉回了车里:“这是干什么?谁叫你送过来的?”
浮光不明所以地说:“是夫人让我送来的,说怕你吃不惯医馆供的饭,嫌不好,就让我送来了。”
穆星感觉头大了一圈。
虽说民康医馆是穆家的产业,但就以她个人来论,在医界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医生,医界讲究的只有能力与资历,她实在没脸显摆家世拿架子。
何况她以女子身份出来行医,纵使众人不说,她从病人的态度上也能感觉到不信任,此时若再与众人分餐,只怕更要被非议。
浮光看看她的脸色,大约明白自家小姐是在想什么,忙道:“夫人说了,小姐你不要担心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自己舒服了才最要紧。更何况,这是穆家的医馆,谁敢说你什么?”
“正因为是穆家的医馆,才需要以身作则!”穆星道:“我爹在这儿坐诊多少年,你看他让家里送过饭吗?”
浮光想了想,小声说:“从来没有。”
“那不就行了?”穆星道,“你回去吧,明天也别送了。”
浮光顿时急了:“不行啊小姐!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送到的,你让我送回去,我可怎么交差啊小姐!”
穆星摆摆手:“那你和宋叔找个地方吃完了再回去。”
听到这话,前面驾车的宋叔吓得不敢再发呆,也转过来:“姑娘哎,这可是夫人亲自让厨房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要是让咱们吃了,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浮光忙忙地点头:“对啊对啊,里面是黄芽菜火腿汤,还有八宝豆腐和虾圆,对了还有葡萄冻呢!”
穆星被他们念的头疼,而且也是真饿了,只得道:“行了行了,你报菜名呢?”
她接过食盒:“食盒放在这儿吧,我打算下午四时再回家,到时候来接我。”
“好!”浮光忙答应。
下了车,听差还候在门口,见穆星拎着食盒,他忙上来接过去。
穆星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是家母命人送来的,只是一些家常小菜,让我送给赵医生他们一起用。咱们快进去吧,别让赵医生等急了。”
到了医馆的小食堂,果然赵医生与两个中医都在,见穆星带过来一个食盒,脸色便有些微妙。穆星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着重强调是送来大家一起用的,众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客套几句。
中医之一,刘医生道:“穆夫人真是客气,穆小姐能到医馆帮忙,不仅帮我们缓解了人手不够的烦恼,也是给其他学徒树立了榜样。我们这些前辈,也得学习一二呢。”
穆星被他这顶大帽子扣地差点儿砸地上,只得又客套而礼貌地夸回去。
一来二去,终于在饭凉了之前吃到了嘴里。
到了下午,善堂关闭,穆星便跟在赵医生的诊室里打下手。
——虽说是打下手,但其实赵医生什么都不让她干,甚至都不想让她看,只差亲自把她请出去了。
穆星自然察觉得到他的排挤,只是因为医馆目前的西医只有赵医生一个,她又不够资格自己施诊,要想学习只能跟着赵医生。
一开始穆星还想忍着,到最后却发现赵医生连写药方都快上手捂着了,比防贼还到位,看着都气闷,她干脆换去了另一个中医的诊室。
这位中医姓张,与其他两个医生不同,他中午吃饭时并未对穆星有什么不友好的态度,对于穆星想来他的诊室观摩学医也表示了欢迎。
只是在观摩了半个钟头后,穆星还是走了——她真的听不懂什么“男女上热下寒、表实里寒”,也不懂什么是“脉有十二经,不宜太过而数,数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