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灶台上取来一只铫子满上清水,坐在灶眼上烧开。
等水沸的间隙,她从架子上取来一口大瓷盆,就是先前被六儿那实心眼孩子差点拿去豢养“铁甲将军”的那一只。
仔细地将大瓷盆用清水里里外外刷干净了,便将那半瓢白面“呼啦”尽数倒入盆中,舀来一碗清水,兑入白面时“呼”地掀起一阵粉烟。
片刻间,水、面相融起了黏性,莲婶撸起袖子就开始和面,这团粘稠的面糊没多久就在她的手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变得柔韧而筋道。
“哇……”看着莲婶变戏法一般盘弄着手下的白面,柳烟寒作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川蜀人,不禁感慨道:“莲婶,您做面食可真麻利啊!”
“嗨……这有什么的……”莲婶笑得一脸灿烂,一边忙着手里活计一边和两位年轻姑娘闲聊。
“你俩都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自然不懂这些琐碎的家事了,不过以后你们若是有了心上人,成了家,慢慢也就懂了,因为要照顾家人嘛!
总希望他们穿得暖一点,吃得好一点,平时自然要在吃食上多下点心思,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的。”
听着,柳烟寒就笑了,她说道:“能有莲婶您这么贤惠的人照顾,你家人该有多幸福啊!”
“……”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莲婶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专注着手里的面团子。
她将面放在撒了白面的案板上,团成一个团子搓圆轧平。
用擀面杖擀成一个薄若蝉翼的饼皮,饼皮一层层卷起。
用刀将这卷好的饼皮细细改刀成细丝,撒上白面抖散开来,这手工面就做好了,只等下锅。
恰恰好此时铫子里的水沸腾开来,拎走铫子。
架起一口砂锅。
将砂锅里倒入些许沸水,继而烧开,锅面上翻滚着白浪头,她将刚刚切好的面条用篦帘端来,徐徐放入锅内。
热浪立马被压了下去,再等上片刻白浪头重新翻滚上来,这锅面就算是熟了。
莲婶顺手将那簇浸泡舒展开来的菜干捞起,挤干水分,丢在面汤里一烫,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清汤面果真就是清汤面,油、盐、酱、醋等调料一概未放。
“马郎中家没有女人操持,他同他那小徒弟先前的日子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火房里这些瓶瓶罐罐的早就空了,也没人去补给一下,这佐料今儿算是放不成了。”
莲婶一边忙着将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自砂锅里挑出来,一面说着。
“反正那老头子现在有伤在身,吃清淡点也是好事……成了……”,说着,她将盛好的清汤面放在案子上。
“有劳二位姑娘给他们送过去吧!婶子我现下家里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过去再叨扰那师徒二人了,二位顺带帮我再问问好,就此别过了。”
见莲婶一忙完,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就要走,柳烟寒同何青青只能起身相送。
“莲婶,你慢走啊!”
可莲婶连连推脱说:“成了,我这熟门熟路的,你们不用管,快忙你们的去吧。”
她笑吟吟地说着,脚还没有跨过门槛,似乎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回首说。
“二位姑娘,有些话……有些话我这个做邻居的其实也不方便多嘴,还有劳二位给带个话……”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柳烟寒直言:“莲婶何必如此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马郎中以前是杏岗镇远近闻名的郎中,一直替百姓坐堂看诊,解除不少人的疾苦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对他其实一直心存敬畏、爱戴有佳的……”
说到此处,不知为何,莲婶的眼眶似乎微微红了红,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她苦笑了一下:“虽说这几年他行事有失偏颇,深陷恶赌的泥沼不可自拔,而自己又狭隘自负,不听亲友劝阻,把医术当成敛财手段,进而疏离了乡邻,致使乡邻们有心相近,而惴惴不安。”
“其实乡邻们大多是不明真相的淳朴之人,平日里怕搅了马先生清静,也不敢上门过多叨扰,如若他能够自省,望能重振旗鼓,切莫消沉,街坊四邻依旧需要他这样的好郎中。”说完这些,莲婶一脸轻松地笑了。
“……”听了这席推心置腹的话,还不待柳烟寒同何青青说点什么。
她却摆了摆手,笑着说:“嗨……好了,不说了,婶子我还有事儿忙呢,不能多做停留了,走了、走了……不说了……”
说完,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走了。
柳烟寒同何青青只好取来托盘、碗、筷,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汤面端上,趁着热乎气儿给伤重卧榻的马郎中送过去。
第六十一章 有心赴死
此时,马郎中依旧昏昏沉沉地卧在床榻之上,六儿则尽职尽责看守于侧。
“六儿,面条做好了……”,柳烟寒将手里的托盘放置于案几之上。
轻声说:“马前辈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了,现在身子虚得厉害,快侍候他起身趁着热乎吃两口吧!”
见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六儿连忙起身,感激地说:“有劳两位姑娘了。”
他端起粗陶碗,坐于床榻边,轻声呼唤昏睡中的马郎中:“师父,师父,你快醒醒……”
马郎中感觉浑身都快要散架了,他睁开肿得像乌鸡眼一般的眼眶,瞥了六儿一眼,嘴里哼哼唧唧道:“哎呦……疼……为师到处都疼……”
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师父,咱们再这么饿下去可不行啊!无论如何也得吃点东西……”
“是啊!马前辈,我们都知道麻散药性已经退了,您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但是不论如何难捱,这饭总是要吃的,不然您拿什么恢复身子啊!”柳烟寒也在旁帮六儿劝说。
终于,他忍痛捱伤,在众人的帮扶之下坐了起来。
“哎呦……疼死老夫了……”,马郎中龇牙咧嘴地呻#yin着。
“来,师父,趁热尝尝这清汤面……”六儿一边将粗陶碗里的清汤面用筷子挑了挑,一边笑眯眯地说。
“这汤面啊,还多亏柳姑娘、何姑娘帮忙下厨做出来的,要是今天就徒儿独自照顾您,怕是您老人家就只能喝凉水了。”
说着,挑起一筷子面仔细吹得不烫口了,这才往马郎中嘴边送去。
马郎中斜依在床榻边,就势张嘴吃了一口,入口后还没嚼两下,整个人便突然愣住了。
“来,师父,您再喝口面汤,小心烫……”
六儿用勺子舀起面汤,准备给马郎中再喂点汤水,可他师父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再也不肯张嘴了。
“师父,您倒是张嘴啊!来……”
“……”马郎中依旧是如如不动。
只当他的伤处又有什么反复,六儿放下手中面碗,有点焦急地抬手在师父眼前晃了晃:“师父,师父您怎么了?说说话啊!”
谁曾想,话还没说完,这马郎中也不知怎么地,突然眼眶一红,顿时老泪纵横,抱着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啊……呜、呜、呜……”
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被褥中,嘴里含混不清地哭诉着:“悔啊……悔死我了……啊……”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啊……”
“呜、呜……”
这一通,马郎中是哭得涕泗横流,掏心掏肺地哀嚎着。
比得先前刚刚苏醒过来,悔恨自己这些年的堕落荒唐行径,和他家小徒弟俩人抱头痛哭,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柳烟寒同何青青在旁边也是不明就里,直接看得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了?”何青青小声地在柳烟寒耳畔询问。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柳烟寒无措地摇了摇头:“……”
“莫不是……莫不是莲婶这道清汤面做得太难吃,直接把人都给吃哭了!”何青青在旁胡乱地腹诽。
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一碗面!至于吗?”
“师父,师父……好好的您这是突然怎么了!”看着师父突然情绪激动,六儿是忧心不已。
想着是不是这面不太对胃口,于是他自己拿起筷子挑了一些送入口中,亲自尝试。
一试不得了,一嘴面条还没咽下肚,六儿的脸色也瞬间凝固下来,本来清澈的眸子瞬间浮上一层水气,看着一副泫然欲哭的模样。
他苦着一张脸,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这碗清汤面,嘴里含糊不清道:“师娘,师娘……我想你了……”,这才“咕咚”一下将嘴里含着的半口面咽了下去。
师徒二人的反常,叫柳烟寒同何青青一时间不知何故。
“六儿……你……你这是怎了!”柳烟寒试探着问。
“……”六儿吸了吸通红的鼻翼,将眼眶里噙着的泪水硬是憋了回去,抬了抬嘴角努力地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二位姑娘做的这碗清汤面,味道和我师娘生前做得实在是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六儿又不禁悲从中来,他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强打着微笑说:“我师娘在世的时候,做得一手好面食,平时,她特别喜欢给家里人做手擀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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