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黎知道她是不大乐意出去的,因为她曾为此试探了数次她的想法,只是被她轻描淡写挡了回去,却不曾想她会给因此就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有些好笑的想,在她眼里自己竟然能大度如斯吗?
燕清黎踏进群芳阁时,阳光正好,她站在阴影中看着坐在那儿的秋兰溪,不知她说了什么,笑声老远便能听到,她身在其中没有半点不自在。
她的眼神微微一变,须臾,她迈步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薛宝珠下意识看了眼,下一秒便立刻端正了坐姿,期期艾艾唤了声:“表姐——”
她瞥了眼秋兰溪,见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都不知她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有恃无恐。
秋兰溪见她过来,将喝了半碗的绿豆汤递了过去:“殿下怎的来了?”
燕清黎用了半碗后,才平静道:“若玩够了,便随我回家。”
不谈秋兰溪什么感想,围观众人却是清晰的认识到了什么叫盛宠,要知道,以往韶光公主哪怕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不曾看她们一眼。
再联想到之前的传闻,本还觉得太过离谱,此时却觉得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秋兰溪漫不经心瞥了眼自从知道她身份后便一直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女人,好奇道:“若没玩够呢?”
燕清黎轻笑一声,不以为意:“若是喜欢,便带回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顿时让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看向燕清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秋兰溪倒是面不改色:“好呀,谢谢殿下。”
燕清黎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身侧的冬雪,对方会意离去。
她确实不介意这种事,群芳阁说是青-楼,实则却早已成了京中饱富盛名之地,就如曾经的昆仑奴、新罗婢,如今群芳阁中的群芳,也是诸多世家贵族用来炫耀自己家族底蕴的一种新风尚。
不是如此的话,这里又哪能看到一些世家小姐出没?
她府上的人确实太沉闷了些,多几个能陪她逗趣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心下这么想着,燕清黎余光瞥着女人温柔如水的神情,却仿佛有一团郁气横亘在心中。
她微微敛目,看了眼周围的千金,歉然道:“扰了诸位的兴致实在见谅,本宫与卿卿先走了。”
她说着,便直接牵起秋兰溪的手离去,女人犹豫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离开了人群,燕清黎便不再说话,直至上了马车都是如此,秋兰溪从她的神情之中看不见怒意,便不由微微垂眸。
她习惯性的抓着她的手腕,为了行动方便,秋兰溪今日没有穿广袖,此时垂眸立马便瞧见手腕上的珠子不知何时裂了个口子。
秋兰溪嘴唇动了动:“殿下,你生气了?”
“嗯?”燕清黎疑惑,“为何这么说?”
秋兰溪默默低头看着手腕。
燕清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移开视线道:“抱歉,我记得库里还有串檀木珠,一会儿让春粟拿给你。”
秋兰溪凝神看她,觉得越发看不懂她了,今天她只是临时起意,哪怕去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风尚,但青-楼那层皮到底是脱不掉的,这样她都能忍?
可若真的能忍,又何必再提醒她?
她眨了眨眼,笑言:“殿下难不成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突然到来的表妹、人多眼杂的地方,她完全可以直接叫上侍女带她离开,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可她不仅来了,还让别人见证了这一切,秋兰溪想,这是打定主意让她做个祸水,以后什么坏事都好往她身上推了?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良久后,燕清黎才道:“若是喜欢群芳阁的人,让人去找群芳阁管事便是,不必亲临。”
秋兰溪越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以她们现在营造出的关系,燕清黎既不以亲密关系哄她去做什么事,也不告诉她自己此时需要什么,仿佛她存在的目的,仅仅就是当一个声名在外的花瓶。
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她根本不该费这么多心思。
是因为信任还不够吗?
她点头,手抚上燕清黎的脸颊,认真道:“我知道了,殿下,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一定要告诉我,我虽位卑言轻,但定然会为殿下竭尽所能的。”
脸颊旁的手有些温热,燕清黎看着对方唇角温柔坚定的弧度,本想说她成事哪会有需要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好”。
至少,这个回答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在被需要。
燕清黎其实并不需要对方做任何事,只消她一直存在,就能够阻挡她的婚事,她对秋兰溪的要求也就仅此一点,旁的,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都不曾想过。
毕竟一个被无辜卷进来的人,若她还要压榨尽对方所有价值,那她与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虽然燕清黎很清楚,自她被卷起来起,便又无数事情会朝着她涌来。
她低头亲了亲她,提醒道:“从群芳阁带回来的人不要放太近,不干净。”
秋兰溪看着她,轻笑一声:“那殿下觉得,我……干净吗?”
第31章
秋兰溪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她知道燕清黎对她并非没有感觉,不然也不会做梦,然而在面对自己时她却什么都没有做过,比起燕清黎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秋兰溪更倾向于另一个把人想得不太美好的猜测。
——她有洁癖。
毕竟在被她带走之前,秋兰溪是跟着王白英的,见色起意、孤男寡女,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不发生什么似乎都不对劲。
但事实上,还真没有发生过什么,因为王白英这个人好忽悠,看着聪明,实则想法极容易被人左右,又好面子,答应了的事之后哪怕反悔也不好意思去悔诺。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头脑一热把秋兰溪带走之后,又开始害怕了,既想拥有秋兰溪,又怕公主和皇帝知道真相后对他做些什么,纠结着纠结着,反倒便宜了秋兰溪。
事发后,对方未必不想告诉燕清黎这些,只是私下里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大庭广众之下他要面子,更不可能谈论这些私事,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秋兰溪确实是不仅出身不行,还是残花败柳之身。
人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这个问题秋兰溪之前并没有想过,因为在她眼里这根本不是个事,但这里却是个封建礼教社会,燕清黎长于这样的地方,虽没有被同化,但却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
所以,在与这个世界的高门贵女一通交谈后,秋兰溪突然意识到,燕清黎不想跟她做,也许并不是她在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有可能单纯只是一边喜欢着她的模样,一边又无法接受被‘用过’的东西。
秋兰溪的心情为此有点复杂难言,别说没有发生什么,就算有,她也不会为此觉得羞耻和恶心,在命和尊严之间,或许有人会选择后者,但她绝大多数情况却都是会选择前者的。
燕清黎介意这点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对秋兰溪来说,就像是被乌云遮住的圆月,蝴蝶落进了蛛网,总让她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她又清楚,没有人是完美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燕清黎怔了一下,眉眼浮上些许无奈,“我想,我说的不干净,与你理解的不干净,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在燕清黎看来,群芳阁这样的地方当然是有问题的,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地方背后不可能没有靠山,这也就罢了,京城水深的地方可也不是一处两处。但从群芳阁出来的人不是去哪家做了美婢便是成了侍妾,这么多诗词歌赋才情出彩的女子,培养所耗费的成本极大,单个还好,所有人都是这么培养的,燕清黎不相信幕后之人只是为了那点钱财。
秋兰溪眨了眨眼,意识到了是自己今天与薛宝珠她们聊得太多,思维逻辑也被圈定在了特定的范围内,明明以往立马能意识到的问题都不由往儿女私情上拐。
她抿了抿唇,锁眉道:“可是殿下,我还是想……”
燕清黎叹气地看她:“我从未觉得你有何不好,非要说的话……”
她淡声道,“不要想那么多,想得多了,把自己都给困住了。”
秋兰溪干巴巴的笑了一下,不以为然的想,她要是不多想一点,怕是早就被敲骨吸髓了,猜错了又有什么关系,总比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好。
见她明显没听进去,燕清黎也不多言,她清楚,这种事就算放在外面说道,大抵旁人也会觉得是她有什么问题,若是个男子,没准早该被怀疑有什么隐疾了。
她倒好,反倒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世间女子,在感情中出了问题,好似大多都喜欢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但燕清黎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她只是在坚持自己的原则,没有契书、没有任何规矩的与人结合,那叫苟且,本就是不对的。
燕清黎不是圣人,但她很清楚,在三媒六聘之前将人交出去,日后便很难再被人重视,因为潜意识里就会给对方定性,哪怕时时提醒,谁又能保证日后自己还会记得那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