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华心中疑问重重,一直不敢去想那个粉色的,令人脸红心跳的理由,毕竟她比苏韵白大四岁,而苏韵白除此之外也再无令人遐想的行为,后来只有归结为苏韵白是个如她一般勤恳尽职的好园丁。从此对苏韵白的好感更盛。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男人身材高而挺拔,西服外罩了一件藏青色大衣,衬得其人更为修长落拓。有不少大胆的女学生红着脸和他打招呼,他微笑点头,态度有礼而疏离,而后垂下眼帘,翻动着手里的点名册。
李风华觉得他低头时侧脸的弧度特别好看,让人心悸到,几乎移不开视线。
天将明未明,正是风冷的时候,苏韵白拢了拢大衣,他没有注意到年级长黏在他身上越发火热的目光,因为他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直落在前方半掩着晨雾的街道上。
一望而去,黑沉沉的天压在一排排屋脊上,街上行人寂寥,卖煎饼和台湾饭团的小贩沿街支起摊子,简陋的塑料棚下低瓦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微微照亮了两边横七竖八的自行车棚。
上课铃快响了,那辆车轮五颜六色的“死飞”自行车却还不知在哪里。
苏韵白微微皱起了眉。
这次再迟到的话,就算有他在旁边说好话,估计也挡不住年级长忍耐已久的怒火了。
苏韵白还记得有次他起早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孩顶着书包半蹲在校门口,也不知道被罚了多久,嘴唇都冻青了,看见他过来,立即像见了救星一样,哆嗦着大呼:“老老老师,救救救我!”
他几乎耗费了一年的说话量才把人从铁面年级长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自己也很有元气大伤的感觉,从此只好把闹钟调早一个钟头,以防那个脱线的家伙哪一天睡过头,他不在,又不幸壮烈牺牲。
幸好不靠谱的人也会靠谱一次,轮胎和路面激烈摩擦的声音传入苏韵白的耳朵,一辆自行车撕破黯淡的光线,以常人不敢尝试的速度用拐角处飞驰而来,被驮在车上的男孩像踩着风火轮,快到校门的时候还表演了一个短暂的定杆。
“老师,老师,你看到刚刚那个没,我很厉害吧。”
苏韵白看着少年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被吹得鼓起来,以至于他大呼小叫地跑过来跟他炫耀车技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木签串起来的章鱼丸子。刚刚看到少年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而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对着少年刺刺的寸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心中恼怒,却没发觉自己的口气已经软和下来:“齐圣,想死的话你还可以更厉害一点。”
“老师别怕,我技术很好的。”被敲的人满不在乎,反而一把抓过自己老师冷得像块生铁的手,呵着气帮他揉搓,“老师你又不乖,不戴手套。”
苏韵白僵了一下,像触电般倏然抽回,齐圣抬头对他弯弯眼睛笑了一下,嘴边还有吃的鸡蛋饼没擦干的印子:“不过没关系,我冒死把我们家铁饼王的神器偷来了。”
“铁饼王”是齐圣给他妹妹齐千元取的绰号,因为有一年校运动会,齐千元随手丢出了50米,这个威猛的记录至今无人超越,包括男生。
掌心突然一暖,苏韵白低头去看,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南瓜形热水袋正躺在他手心传递着热量,那种令人无法挣脱的温暖一点点软化了他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好像沿着血管一路回流到了心脏。
“齐圣!”李风华大声呵斥,这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流动着一股让她莫名感到不安的气氛,使得她的脸比平常更早就阴沉下来,“你到底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别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警告你,再敢违反校规一次,不管苏老师怎么帮你求情,我都有办法让你滚出尖子班!”
齐圣被女人尖利的嗓子吓了一跳,好像突然才发觉旁边站着一个人,再一看,还是一只喷火的霸王龙,立刻立正稍息接见首长一样对李风华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礼:“年段长早上好!”
如果是别的老师早就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齐圣成绩好嘴又甜,一向是老师心坎上的宝贝,可是李风华从不走寻常路,她只欣赏那种顶着蚊香圈眼镜上课正襟危坐走路上大厕都要拿一本英语词典来背的超刻苦书呆,最讨厌的就是齐圣这种仗着脑袋瓜好使作业不做上课睡觉玩手机传纸条看漫画的学生。
“快进去吧!”发现年级长快到黑化的临界点了,苏韵白也催促道。
苏韵白的话就是圣旨,齐圣把书包甩在背上,刚才没能多摸几下老师滑得像豆腐的手让他很是恋恋不舍,撇着嘴,一步三回头地爬上楼梯。
齐圣高高瘦瘦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苏韵白缓缓收回目光,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点名册,齐圣的名字挂在中间,配在一旁的一寸照是高一刚入学时照的,一如既往刺刺的寸头,嘴角贴着一块创可贴,一脸痞子相地冲着镜头,眼神却冰冷到令人心惊。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高一的齐圣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不,可以说他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他的一日三餐分别是打架生事、通宵上网、聚众赌博,反正就没有一样和学校有什么联系,他混迹在云市大大小小的游戏厅和网吧,经常大半个学期都不来学校,苏韵白从没带过那么糟糕的学生,曾打电话给他做电器生意的爸爸,得到的回复是:“不要紧,没吸毒j□j杀人就随他去。”
就算这样他的成绩也不坏,期末突击一下还能考到年段三十名,想管却找不到人,苏韵白也没办法了。反正有什么事齐爸爸就会来捐教学楼建游泳池,连一中那气派的大门也是齐爸爸的手笔。
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在外面玩累了,想就近找个地方睡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圣来学校了,趴在他那张被别人用来堆放杂物的课桌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苏韵白也说不清。他那时并不在场,学校组织开教师例会,他转着圆珠笔坐在那,眼神放空,对校长冗长的陈词滥调左耳进右耳出,忽然会议室的门突然就被拉开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仓皇失措得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苏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捅死人了!”
他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跑过走廊时,就看见救护车和警车已经停在了操场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急匆匆地抬着一具担架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只是匆匆一瞥,他根本无法分辨是他班上哪个孩子。
心中不由一紧,赶到教室,就听见一个倔强的声音:“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他推开门,教室里人堵得满满当当,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反扣着不断挣扎的少年,另一个正举着寒光凛凛的铁铐要按在他手上。
“你们不能抓他!”
那声音喊出来,苏韵白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几乎没有思考,就这么冲口而出。
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最先刺入眼帘的,是地上一滩暗沉沉的血泊。这样的冲击实在是强烈,有一瞬间他不知如何反应,蓦一抬头,却又对上男孩沉默而倔强的眼睛。
男孩身后是一长排窗子,夏日浓郁的阳光从泼洒下来,有几点穿过树影落在了他身上,那双眼睛因此染上了阳光的颜色,清澈,明亮的不可思议,却偏偏透着一股绝望至深的寒冷。
这并不像一个行凶者的目光。
苏韵白挡在了男孩身前,口气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强硬:“你们不能抓他。”
“我的学生只有十五岁,他还是未成年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故意伤人之前,你们都无权将他拘留,更无权用暴力手段强行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我是他的老师,在学校里,我有义务和责任保护我的学生。这是《未成年人保护法》里面明确规定的,你们是警察不是吗?还用得着我来提醒你们不要犯法吗?”苏韵白抬头与那几个警察对视,试图从他们的眼中找出一丝动摇,可他们的表情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就在这时,人群中穿来一个女孩低不可闻的声音:“是杨大伟先打齐夜的,刀也是杨大伟拿出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也看见了。”刚刚闭紧嘴巴,生怕连累到自己的学生中间,渐渐响起了小声的,稀稀落落的附和。
这时,苏韵白才知道,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他教了一年,却没见过一面的学生。
后来满头大汗的校长领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苏韵白本以为是齐圣的父亲,没想到,那男人与警察自我介绍时却说:“您好,警官,我是齐圣监护人的秘书,敝姓沈,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己的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父亲的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怪不是孩子会变得顽劣。
事情了结得异常简单,沈秘书打了几个电话,为首的警察接了几个电话,就带着下属走了。而伤了腹部的杨大伟也苏醒了过来,那位沈秘书拿了张金额巨大的银行卡送去医院,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课自然没法上了,提前放了学,所有人都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