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发出一声呻\吟,立刻倒在了地上,我又砸了一下,暗红色的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不,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我再没有看他一眼,丢掉椅子,把被单扯下来,将弟弟裹了起来。
他静静地躺在那,像个破碎的布偶,任我摆弄。
我蹲下来背他,他那么瘦,那么轻,好像没有什么分量,连我一个女孩,都能轻易背起。
一步一步走下阶梯,颠簸使得他压抑短促的呼吸和倒吸气。
“是不是很痛?”我听得揪心,停下步子问他,“你很痛吗?”
“走!”他咬着牙,“快走!”
强忍在眼眶的泪水终于砸下来,我偏过头在衣领上蹭了蹭,加快了脚步。
低头走出灯塔,一股力气制住了我的脚步,有人大力拽过我的手臂:“思琪?!”
抬眼望去,紧绷的心就这么松下来:“救......我弟弟......”
阿蛮赶紧扶住快要软倒在地的我,陆栩沉着脸,从我身上接过了弟弟。
“天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头疼加剧了起来,跟一把锯子来回拉扯没什么两样,我紧紧攥住阿蛮的手臂,一下跪倒在地,忍不住大哭了起来:“阿蛮阿蛮,我杀了我爸爸,我杀了我爸爸......”
长久的发泄之后,眼前又开始混沌不清,头昏昏沉沉,有什么堵住我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似乎猛然晃动起来,阿蛮俯身看我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轻,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风,近至耳旁时,却又忽然散了一般。脑子好像被人从头骨里挖出来,紧接着所有能感知事物的意识都倏地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moon river》的中文歌词,
月亮河,不过宽一里
来日优雅地见到你
哦,织梦人,那碎心人
无论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两浪人,去环游世界
可以看到很多的美丽
我们在同一彩虹末,凝望在彼岸
我可爱的朋友,月亮河,和我
这大概也是陆栩想要传达给弟弟的心意吧
☆、燕分飞
我做着一个梦,像浸在水中。
大概是为了打扫,游泳池的水被放空了一半,并不深,刚刚漫过腰,我试着走了两步,一圈圈波纹从我周围震荡出去。
“喂,找到了吗?”
我听见自己问。
哗啦啦水花四溅,一个湿漉漉的头从水中探了出来,弟弟伸长手臂,一枚亮晶晶的钥匙在他手心闪耀。
“多亏找到啦。”我欣慰地说。
上游泳课的时候弟弟脖子上的红绳忽然断了,挂在绳子上的那枚钥匙开不了家中任何一道门或者任何一只抽屉,但弟弟一直很宝贝它,虽然不清楚用处,但我知道是陆栩交给他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们翻身爬上岸,这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身上的校服不住地往下滴水,随便拧了拧,捡起丢在一旁的书包,打算回家。
在校门口见到等候的陆栩,他站在黄昏的包围圈里,像染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弟弟狂奔过操场,一把抱住他,我见到陆栩责备地对他说什么,弟弟吐吐舌头耍赖,陆栩无奈地看着他,动手将弟弟湿哒哒的外套剥掉,脱下自己的换给了他。
他们并肩在我视线中走远,画面从此又变得模糊,好像颜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我蜷缩在黑暗中,一点光渐渐扩大,视野又亮了起来,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致。
夜空不是深竣的黑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烟灰色。陆栩在前面走,弟弟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长长的铁路延伸进黑洞洞的隧道,漫长得好像可以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仿佛失去了形体,融化在风中,只听见弟弟踌躇地说:“我……”
“什么?”
“啊……没什么,我是想说,你会不会冷?”
“不会。”陆栩摇头。
弟弟深深呼了一口气,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我……”
“嗯?”
“……你累么?”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像是在责怪不争气的自己。
“我……”
陆栩停下脚步,反身看向弟弟:“突然,很想过生日......”
“唉?”
山风卷着花瓣扑向他的脚背,他笑笑:“虽然不是生日的那一天,这时候却好想买蛋糕来庆祝。”
“唉?为什么?”
“因为......好像重新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值得等待的东西吧……”
弟弟傻傻地看着他,问他:“是什么?”
值得等待的东西是什么?
陆栩不言语,倾身在他唇上留下轻轻的吻。
“我想知道,我究竟要等多少废话,才能等到你说你喜欢我啊。”
感到有人握着我的手,我睁开眼,脑子却还是恍恍惚惚的,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对面立着一整面墙的药品架和橱柜,里面放着许多医疗器皿。大概是岛上的诊所之类的地方吧。
阿蛮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她还握着我的手。
“好些了吧?”她撩开我额前汗湿的刘海,关切地问,“突然倒下去,真是吓死我了!”
先前发生的事一幕幕闪现,胸中翻涌的恶心感急速上升,我挣扎着探出身子,没能忍住,吐了一地。
阿蛮急忙扶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稍微恢复过来,喘了口气,我抓住她的手:“......弟弟呢?”
“他在隔壁间休息,陆栩正陪着他,你不要担心。”
松了口气,我张张嘴,还有想要问的,却莫名有些难以启齿和害怕,踌躇犹豫,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阿蛮却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安抚地说:“别怕,你爸爸在这里接受了紧急治疗,后来用渔民的船送到铜山县城去了,他的头破了一大个口子,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她这么说,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要不要喝点水?”阿蛮走到桌子边倒了水,扭头责备我,“你这人啊,连睡觉都不踏实,刚刚忽然在梦里哭了起来,吓得我不知道怎么办,差点想把你摇醒。”
我抬手摸了摸眼角,果真触到了湿气。
“做噩梦了?”她把水递给我。
我低头喝水,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医生说我是因为休息不好,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导致暂时的晕厥。昏睡了一晚,又吃过浓香四溢的鱼片粥之后,我就变得精神起来了。
阿蛮到走廊上打电话了,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都没有那么多钱,使她不得以通知了陆栩爸爸。
她走回来,我很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抱歉,医疗费等回去以后我会尽快......”
“神经啊你!”她翻了一个白眼,一掌拍在我肩头,“这种事你就不用想了,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只要欠别人钱和人情,我就会变得不舒服。
不过现在也没办法,硬要还钱的话就只能用爸爸的钱,那我更不舒服。
以后还是去打工吧,多打几份,虽然会很累,但至少可以不用再依靠那个男人......
“你再休息一会儿,大概一小时后我舅舅会叫人开车来接我们回去。”阿蛮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哇,快中午了啊,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那两个家伙亲亲我我起来肯定也忘了吃饭的事,唉唉,我去买饭好了......”
自顾自说着,她消失在门外。
躺在床上就会想到昨天的事,爸爸在弟弟身上肆虐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死死捂住嘴,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喂,薛思嘉,你最近对老爸不要太过分了,有什么事不会说清楚?就算有时候爸爸脾气有点急,可他对你一直都很温柔,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你说,你还想怎么样?再怎么任性闹别扭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也那么大了,该懂得为父母着想一点了,我们只有爸爸一个人,要对他更好才行啊。他养了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报答他的?连一句爸都不肯叫?”
那时候,我这样指责过他。
弟弟当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什么都不懂就少来指手画脚!”
被他这样顶了一句,我满腹牢骚,跟他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更是两个礼拜都没有讲过话。我觉得自己没错,根本不打算低头,最后还是弟弟迁就了我,有一天放学,我的自行车链条掉了,他正好走出来,我以为他不会管我,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地蹲下来帮我修好,还细心地检查了车头有没有歪,顺便把自行车座椅调成了合适的高度。
“可以了。”他站起来,拍拍两只黑乎乎的手,我才突然发觉,他已经长得比我高那么多了。
不管受了怎样的委屈,不管我怎么对他生气,他到最后都会包容我。
他就是那种笨拙到不会用言语表达出感情,心肠却柔软得出乎意料的人。所以,他经受着一切难以想象的痛苦,却没想过要宣之于口,他厌恶害怕爸爸,却一直忍耐着。他比我更明白那个男人养育我们的恩义,即使爸爸将那些都破坏得一干二净。这大概就是我和他不同的地方,弟弟表面上看着张狂,心却像没有风的湖水一样温和;我平时连拒绝别人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可一旦被憎恨掌控,就会不顾情分举起武器不惜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