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见的时候并没有感觉,现在再看,才知道有多么相象。
“思琪,这是你亲戚么?”阿蛮在一旁咂舌,“简直长得和你弟弟一模一样!”
陆栩盯着那张照片不说话,眉头紧蹙。
他大概跟我一样清楚,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往来的亲戚。
视线再往下移,落在刻写碑文的地方,中间书写着:“挚爱宋其嘉之墓”,左边一行小字:“生於1971年4月15日----殁於1993年9月27日享年22岁。”
——殁於1993年9月27日。
我忽然觉得从脚底窜起一阵一阵的寒意,调用全身力气去克制住快要颤抖起来的手,别开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急匆匆转过身说:“快走吧,再耽搁天就黑了。”
这一刻,我恍然明白。
那个悲伤至极的拥抱以及那个只有醉酒时才会念出的名字,都是传递给什么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亲爱的们快来戳俺快来戳俺~~~
☆、黑暗之潮4【改河蟹字~~】
我们家的房子,就在墓园下面,再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爬山虎郁郁葱葱,几乎淹没了窗门,秋天时叶子变成了橙黄色,被风吹动,像是翻卷的波浪。
老家的钥匙我已经没有了,但我知道哪里还有。
绕到后门,那里堆着一个花架,上面摆着许多花盆,从左往右数到第六个,搬开,一枚用防水塑料袋封住的钥匙就露了出来。
开门的一霎,我以为会有扑面的尘埃,没想到还算干净,连长期封闭门窗的异味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有人会时不时回来打扫一样。
后门连着厨房,往右拐,就是空无一人的客厅,只剩下一些老家具留在这里,其他的早已搬去了南川。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住以后水电都不通了,屋子里暗暗的。
“好像没人唉。”阿蛮东张西望后得出结论。
“上楼看看。”陆栩把视线投向右边的楼梯,当先走了上去。
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我同弟弟各占一个,最大的一间是爸爸的卧室,另外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
每一间房都打开来查看过,并没有人。
真的扑了个空。
我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安心多一点,可是弟弟究竟去哪里了?他是否和爸爸在一起?
我拿出手机,忍不住再打了一次。
《moon river》婉转低回的旋律响起来,一曲终了,还是没有人接。
“等等,再打一遍。”陆栩突然说。
“怎么了?”我被他吓一跳。
他直接抢过我手机,按下重播键。却没有拿到耳边听,反而捂住电话,四处搜寻声音来源。
我明白过来,也凝神细听。
微弱得快要听不见,好不容易才听清它是从楼下传来的。
陆栩把手机扔进我怀里,又拔腿跑下楼。
我和阿蛮也跟着冲下去,就看到手机屏幕的光在前门边的角落里一闪一闪。
陆栩捡起他的手机,上面的电已经快要耗完。
弟弟的手机在这,人却不在。
他来过,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不小心把手机丢下的?
“你弟弟突然跑回没人住的老房子干嘛?”阿蛮疑惑不解,“来缅怀逝去的童年?”
我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弟弟是绝不可能会主动到这里来的。
他恨这个地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讨厌这个他曾经住过十五年的地方,他甚至讨厌到憎恨蓝色憎恨鱼憎恨所有能令他想起海边想起海岛的东西。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喜欢他,听说他是从海边城市搬过来的,特意坐车到铜山,找遍整个海滩上的小店,才找到一只能听见风吹海浪声的海螺给他,结果弟弟脸色当场就阴下来,当着那个女孩的面,一个远程投射扔进垃圾桶。
他那么厌恶这里,又怎么会不告知任何人,忽然跑到这里来?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何处?
“如果放在比较浅的裤兜里,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也很可能啊。”
“不对,我昨天回家时发现他不在,因此开始拨他的电话,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我反驳阿蛮,“你说的情况不可能,从南川到铜山最少也要两个小时,我从学校回到家最多四十分钟,他那个时候还在车上呢。”
“也就是说,他在乘车的途中,就遇到了某种情况,让他没办法接电话了。”陆栩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脸色严峻起来。
“天哪,他不会被绑架了吧?”阿蛮惊呼。
“我弟弟是坐我爸的车走的!”我冲她大吼,简直想一脚踹过去,“你觉得我爸会绑架他?”
谁会去绑架自己儿子啊?又没有钱拿!
“哦哦。”阿蛮显得有些尴尬,可又有些松了一口气地说,“既然他跟你爸爸在一起,那就不需要担心了嘛。”
问题是,这些天来所察觉到的所谓“真相”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所熟识的那个单纯的世界在短时间内一点点崩塌,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真面。我还没有接受,我还不敢接受。
陆栩低头对着弟弟的手机沉思,把里面的通讯记录一个个翻开看过,通话记录上都是我的未接来电,我发给他的短信也都没有打开过,然后注意到了他给我设的备注,我不由微微一愣,接着眼眶就开始发热。
他电话上我的名字是“阿籽”,在客家话里是姐姐的意思。
束手无策,回去也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了放在客厅的藤椅给他们坐,阿蛮抱着手臂当福尔摩斯,罗列一些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假设。陆栩心不在焉地听着,弟弟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依旧紧紧握着,黑漆漆的屏幕上倒映出他渐渐焦躁起来的神色。
“这边连电都没有,你弟和你爸不会觉得不方便么?”阿蛮忽然抱怨了一句。
是啊,黑暗包裹着我们三人,唯一照入的光线是耸立在不远处的那座灯塔,忽闪忽闪,防止出航的船在海上迷路。灯塔里一般都有良好的生活、通信设施,可供管理人员居住,以前守灯塔的是个老爷爷,在我们还特别小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就去世了,爸爸和他似乎很有交情,还带我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自那之后,这座灯塔又迎来了几任管理员,但我们搬家时最后的管理员也不幸因病逝世,那座灯塔从此变得无人看管,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出海的渔船就不多了。
眼角瞥见一点灯光,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窗外。
“你干嘛?”阿蛮被我吓了一跳。
管理室的窗口透着光,有人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比我的意识更快地行动,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奔跑在通往灯塔的栈道上。身后传来阿蛮气急败坏的叫声:“薛思琪!你干嘛去!陆栩跑不快,你等等我们啊!”
微凉的夜风呼呼刮过我脸颊,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刚刚那个窗口上映出了一个人分外高大的侧影,虽然隔得有点远,又不停晃动着让人很难辨清,但是那样宽阔的肩膀和南方人少有的身高我是绝不会认错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那么长的影子!
长长的栈道终于跑到尽头,我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二楼的管理员休息室并没有被锁上,一道昏黄而狭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一只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一只手推开了门。
门悄无声息地旋开了,大量光线向我扑过来,一个又高又大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他没有发觉有人到来,依旧喘息着,在一个削瘦的人身上疯狂挺动着胯部,蜿蜒的血迹从那个人的大腿根部流下来。我的手开始抖起来,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
脑中的意识变得像烟,轻飘飘地脱离我的身体,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可所有感官都是混沌的,直到被爸爸扣住腰部的那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侧过头来,我认出了他。
他衣衫尽碎,浑身赤\裸,雪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紫色的掐痕,两只被皮带紧紧束缚在背后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他应该拼死挣扎过,手指都被踩断了,弯曲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
他侧过头来看我,涣散的眼里没有光,空洞得像是死去多时。
头隐隐作痛起来,耳鸣,浑身冷汗,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仿佛见到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噙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可我就是听见了,像是内心最深处最沉痛的呼喊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姐姐,救我。
手中好像能触到因高烧而滚烫的手指,上面满是黏腻的汗。
胸中猛然翻涌起滔天痛楚,像是有一把极速旋转的刀刃绞烂我的心脏。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抄起了一张竹椅,使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在弟弟身后肆虐的男人头上砸去。
那时候,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向我伸出手的呢?
我却这样......这样.......轻易地放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