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习坤不再问什么,直接说:“带我去见他。”
周习盛回头给了夏长明一个眼色。夏长明便跑过来站到周习坤跟前抬手,毫不回避讳地直接看了周习坤一眼,道:“七爷,这边走。”
周习坤坦然接受了这个目光,知道这个小子心里没啥好货,脚步依旧跟着夏长明到了三楼的一件病室,他推开门就看到白闻生侧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神情倒是很安然像是睡着了。周习坤锁上了门,走过去站到了床边看着不做声。其实他心里有点畏怕,他宁愿白闻生这么睡着,因为周习坤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白闻生见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站着长吁短叹,五味杂陈。看着白闻生细细长长的手落在被子外面,就忍不住轻轻地握了一下。凉滑的感触让他干脆把那只手握在了手心,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细致揉捏。等他把玩够了一抬头却发现白闻生睁着两只乌黑眼睛,早已经在注视着他了。周习坤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和内疚地笑了下。
两人对视,而却静默的过了几分钟后,还是周习坤先开口道:“你安心在这养病。别的不用去想,我每天过来看你。”
他这句话说完,并未得到及时的回答,又是沉默半晌以后,白闻生才说:“岳父他,知道了么?”
周习坤也没想到他第一句就会问这个,直说道:“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还没找到之前还不敢跟他说,骗他你去南京见朋友去了。”
“那就不要告诉他。”白闻生垂下眼皮。
“我就告诉他你病了,让他来看看你吧。”周习坤想了想说。
白闻生摇摇头,轻语轻言地说:“我暂时不想见苏家的人。”
周习坤皱起眉头,心里颇有点惊讶,看着白闻生。
白闻生扭过头,目光是看向窗外的,眼神浑浑浊浊,看不出神色。一会以后,他平静地说:“是苏时征做的。其实我一直醒着。”
周习坤简直惊了一下,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神色复杂地盯着白闻生,舌头抵在牙齿后面,一些话在他嘴边转了几个圈,还是未能成句成段,最后他放弃地如实道:“我知道,发现你不见,我就去找到他了,让他带我去找你。可惜没有找到,只好拜托我大哥了。”
“嗯。”白闻生轻轻吭了一声,又没了声。
“你打算告诉岳父么?他如果知道,会还你一个公道。”周习坤有些犹豫问。
“不。”白闻生回答的声音轻却是果断。
“为什么?”周习坤皱了下眉头。“你是心软还是怕苏时征?”在周习坤的心中白闻生是单纯的柔弱的,而且自成一个世界,对外界不关心,也不让人进去。
“都不是。”白闻生闭上眼睛,眉心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又不是为了他才这么决定。”
“那是……?”周习坤不解问。
“白家欠他们家的算是还清了,以后就真的互不亏欠。”白闻生道。
周习坤沉下眉头思忖了一会,他对白家和苏家的具体恩怨并不是特别清楚,不过白闻生这话既是原谅又有点绝决的意思,既然还清楚了债,那以后就不必再受恩情所制。周习坤觉察出了一些意思,点点头道:“好。就如你所说的,我也不会将这个事泄露出去。”
话题似乎又戛然而止,不过现在周习坤自如了许多,他往白闻生的床边一坐没有了要离开的意思。其实他挺想看看白闻生的伤处的,不过对方必然不会愿意,此刻起争执没有什么必要。于是他随意说了一些询问白闻生身体状况的话,白闻生神态疲惫可俱一一回答。两人交谈着直到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夏副官,显而易见周习盛已经等得没了耐性。周习坤这才兀然记起了这回事来,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门,却又对白闻生表现出恋恋不舍,不肯挪步。白闻生也随着看了看门,轻柔柔地开口道:“你先去吧。”
“这……。”周习坤为难的看着白闻生。
白闻生的嘴角一动,似是笑了一下:“你明天再来吧。”
周习坤心中敞亮了一瞬,白闻生这句话是给了他一张莫大的通行令。顿生出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他扬起嘴角,稍点了头:“好。过一天我给你转一家私人医院吧,这里毕竟人多眼杂。”
白闻生点头:“由你来定。”
周习坤走出病房时感觉自己脚步颇为轻快,就连眼角嘴边都情不自禁地带着一丝笑意。这种有心而发的喜悦,连周习盛也觉察到了。他狐疑地瞅了周习坤一眼:“心情不错?”
周习坤扬起了一边眉毛看向周习盛:“怎么?”
“骚!”周习盛一个字一针见血地说。
周习坤皱紧眉,嘴角压低了。
周习盛这才笑凑过去:“我是说你笑得好看。”
可他此番解释已然无用,周习坤已经大迈步走出了医院走廊。周习盛背负起手,对着尽头那片白光勾勒出的背影笑了。
☆、罗曼司
周习坤当晚信守承诺,应邀去了天蟾舞台。这地方在公共租界的四马路,乌龙混杂、人声鼎沸,无论你是挥金如土的阔少还是每日挥汗如雨的车夫工人都能在这找到自己娱乐消遣的去处。暗门子、烟馆、赌场比比皆是。
天蟾舞台披了一层五光十色的彩灯,闪闪烁烁,门口立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拾玉镯”后面又跟“萧玉鸣柳一茵”几个大字,一圈灯泡簇拥着,照得雪亮雪亮。这两位角儿可是现在顶顶红的。
周习坤是自己开车来的,而周习盛早已在门口等他。两人见面后便一起上了二楼包间,两人各往一张红木椅子上一坐,中间隔了一张放瓜子点心的小几案。夏长明立在了周习盛身后,眼睛没上过戏台,直直盯着前面两人的后脑袋瓜子。
周习盛不是来看戏的,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可周习坤却看得颇为仔细,眼皮子底下溢出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唱小生的白俊公子萧玉鸣,简直像是快爱上他了。
“喜欢?”周习盛拉展开眉头问。
“啊,漂亮。”周习坤很是故意地说,从桌上果盘里拿了颗花生剥出两粒红皮花生仁扔进了嘴里。
“呵。你也漂亮。”周习盛向来是不太看得惯这些文文弱弱的戏子模样,所以这句话并不是夸赞语气,可也没刻意带着攻击性色彩。因为周习盛一直觉得今晚这是一场罗曼蒂克的约会。
周习坤眼下一转,并不放在心上。既然跟着周习盛来了,他的自我心理工作就已经在来的路上建设得很完善。让大哥现在逞逞口舌之快这不算什么。白闻生还在他手里呢。虽然周习坤了解大哥不屑于用白闻生来要挟自己,不过谁知道把这疯狮子惹恼了会是什么后果,更何况着疯狮子后面还站着一只专出坏主意的公狐狸。
想于此周习坤笑了笑客气地说道“大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麻烦倒也不麻烦,只不过你好像对你那个妹夫特别上心?”周习盛手指点了点几案面,一副大爷派头。
“也不是,只是我那个病中的老岳父对他特别上心罢了,我这也是奉命办事”周习坤诚诚恳恳地回答。
“是么?”周习盛不信地问。
“你以为呢?”周习坤低硬着声,显得略有了脾气转过了目光。
周习盛看着他那模样忍不住地笑了,恨不能在他脸上大亲一口,就觉得他生气的时候也特别又一番风情,于是一双眼睛里不由得燃上了暗焰。
夏长明眨着一双明亮眼睛看着师座,心想着他这是又要开始发情了啊。夏长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七爷周习坤,实在没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可取之处。不如自己,哪一处都不如自己。除了出身好以外,可这是老天决定的,怎么能怨得了自己呢?夏长明对自己的人才样貌一直是很有自信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摊上了一个爱赌博酗酒不争气的老爹。不然自己那也是个少爷的命啊。
“想你们也不能如何。”周习盛自负地笑说,一只手很是自然地搭到了周习坤的手背上。周习坤不自觉将眼一瞪,却是反握住了周习盛的手,将它按在桌子上,拍了拍哄似的说道:“看戏。”
周习盛对小弟这一做派很是受用,既然小弟喜欢罗曼蒂克的这一套,自己就陪他玩。可是对他来说这些不过是想得到猎物,所撒出的一些诱饵。以前想吃到小弟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周习盛是个老饕 ,过去那种无所节制的吃法也没让他觉得餍足。而现在这种吊着胃口,看得见吃不着得玩法,颇为新鲜地勾起了他食欲。他看着周习坤,见他衣着俨然,神态正经,就恨不能一件一件扒光了他,将人摁在这栏杆上当场给干了。
周习盛不动声色滚动了喉结,咽了一口唾沫,今晚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抬起眼给夏长明使了个眼色:“你出去。”
“师座。”夏长明有些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可是周习盛一瞪眼,他就毫不犹豫地行了军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周习盛是不会领会夏长明的心思的,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神贯注于周习坤的身上。周习坤在这目光下其实如坐针毡,不得不摸出了烟,吞云吐雾地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周习盛在他的神态自若捕捉到了一丝紧张,他想小弟还是畏惧自己的,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