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保镖端了一个食盒进来,放到杜九面前:“杜先生,这是大少让人从长岛酒店买来的药膳,请慢用。”
杜九摸了摸盒盖,还是温热的,可他却没有什么胃口,坐着不动。
他不动,保镖也不动,笔直笔直地站在边上。
杜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保镖说:“大少说,要看着你吃完才可以撤掉。”
杜九沉下脸来,他知道刑耀祖是一片好心,但好心得过度就难以消受了。他默不吭声的掀开盒盖,拿起勺子,安安静静的把人参大枣汤喝完,再把桂圆小米粥也吃了个干净。
没想到他刚刚打个饱嗝,又有人送食物上门了。
来的人是胖妈,带了两样家常菜,还有用保温瓶装的炖汤,守在门口的人只是接到不准把刑家宝放进来的命令,其他人倒没有被禁止。
杜九表示自己吃饱了,让她把菜饭带回去,胖妈立刻就红了眼眶。
胖妈是为谁而来他心知肚明,可杜九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的,所以遂了她的请求。
刑家宝听到杜九肯见自己,两眼放光,有些惶恐地抓住胖妈的胳膊:“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很邋遢?他见了我只怕要更生气了,我要不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再来?”
胖妈捏着手绢抽抽搭搭,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刑家宝想了想,又说:“算了,我什么模样他没见过。”
他如同上刑场一样,心惊胆跳的跨入病房,蹲在杜九脚边,摸摸他的大腿,又握住他的手不放,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还来不及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九爷……我错了,对不起……”
杜九仔细审视了刑家宝的面貌,忽然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刑家宝一愣,立刻抬手摸了摸脸:“我……我不知道。”
他刚回答完,整个心就提了起来,杜九过于平淡的反应,让他深深感到不安。
“九爷,九爷。”刑家宝惶惶然的抱住他大腿说:“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杜九动也不动,用一种称得上慈悲的目光看着这个青年,刑家宝的眼窝深陷,面颊也深陷,相应的就显得颧骨突出,像一张浓眉大眼的青白画皮蒙在了骷髅头上。他不知有多久没洗澡了,身上透出股汗酸味来,衣服脏兮兮的,沾到了泥巴和灰白色的东西,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像极了瘾君子。
良久,杜九才开口说:“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收敛点,别再整天不知好歹的惹祸。”
刑家宝震了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浑身发抖:“九爷,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不在了呢?我以后一定会听话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先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都想好了,我会带你去国外,我们先……”
“刑家宝,你听着。”杜九打断他,字正腔圆地说:“我们分开吧。”
刑家宝身子又是一震,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不叫我小宝了?是不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
杜九靠在床头上揉揉额角,身心疲惫。
刑家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这种人跟他说破嘴皮也没有用,他只拣自己想听的话听,不想听的一概装作听不到。杜九毕生都没觉得那么累过,他是想好聚好散的,他没有那么伟大,可以永无止境的包容一个人,当耗光了心力以后,他还能怎么样?
“九爷,你是不是怨我恨我?那你打我好不好?”
“不,要怨也只能我自己……”杜九面无表情,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来:“自以为是。”
他知道刑家宝就是个烂人,从前在监狱里就知道了,可他以为刑家宝会长大,会越来越懂事。杜九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和能耐,可以管束住他,结果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刑家宝只听到脑海里有一声巨响,天塌地陷!
第四十三章:手足相残
胖妈把家门打开,见到刑家宝后,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她用手抚摸刑家宝清瘦的脸庞,痛心地哽咽:“回来就好了,好孩子……”
刑家宝仍是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绕过她,上了楼,“砰”一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胖妈胡乱的楼上楼下来回爬了几趟,惊得六神无主,刑家宝如果大哭大闹,哪怕把房子烧了她都安心点,不怕他闹腾,就怕他刚才那副像活死人般的模样。
今天胖妈早早把饭做了,花足四个小时煲好一锅老火汤,她也没奢望刑家宝会下来痛痛快快的吃饭,打算上楼敲门叫一叫,若是他不肯下来就把饭菜端上去。
结果用不着她喊,刑家宝自发自觉的坐在餐桌上等吃,胖妈松了口气,连忙帮他装饭盛汤。刑家宝捧着瓷碗拿着筷子,坐姿端正的扒饭,胖妈观察了一会,又被他给吓着了。刑家宝那根本不叫吃饭,囫囵吞咽,吃什么东西都是同一个表情,连他最厌恶的姜片照样塞进嘴里嚼。
“二少,你别这样,吃不下就别勉强了,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
“难受?”刑家宝摇了摇头,依旧麻木地说:“我一点也不难受。”
胖妈没法子了,唯有长长叹一口气。
刑家宝吃饱以后,把碗筷放下,双手放在大腿上,认认真真的看着她问:“胖妈,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胖妈正想好好开解他,一张嘴就被打断了:“他是我的,他也说过我是他的,怎么能不要就不要了呢?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我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老惹他生气,可生气归生气,他怎么可以不要我?”
刑家宝越说越认真,深陷的眼睛没一点光彩,简直像是中邪了。
胖妈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试探地问:“二少啊,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刑家宝自嘲地一笑:“我都跪下来求他了,求他打我骂我,把他当爷,把他当祖宗,给他磕头认错,可他就是不看我一眼,你说我能怎么做?”
胖妈无语,她看得出来杜九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他回心转意就一个字,难。
刑家宝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不强求了,他强迫!
他回到卧室把房门锁了,拉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有一把九二式手枪。刑家宝将子弹一颗颗推进弹匣里,装上消音器,镜子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表情,认真细致的擦枪动作。
刑家宝的太爷是军阀,爷爷曾经是大名鼎鼎的“共匪”,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手握兵权,刑家上上下下,哪个子孙后代没有跟枪打过交道,再不济,即使做不到杀人不眨眼,但开枪的时候绝不会手抖。
刑家宝预留两颗子弹给杜九,一条腿一颗,把他打残了也没关系,反正注定要伺候他一辈子。刑家宝穿件黑色的风衣外套,把枪揣进口袋里,内心一片平和宁静,杜九是什么模样他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他离开自己。
他还特意叫胖妈准备饭盒,打算借着送饭的名义接近杜九,不成的话就硬闯进去。
刑家宝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他明知这样做后果会有多严重,可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行为。近日来的大惊大喜,一次次沉重的打击,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可是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刑家宝拎着饭盒走到病房区的时候,他哥正在大发雷霆。
刑耀祖身上正穿着军装,刚刚从基地赶过来,因为接到手下的人报告,杜九不见了!
“人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刑耀祖扬起下巴,看着负责轮流受在医院的四个保镖,表情和声音都冷到了极点。
这些人并非从外面花钱请来的,本身他们就是刑家的部下,在未来的家主面前,他们彼此相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发现杜九不见的时候是在傍晚,最后一次见到杜九的时候是中午,中间隔了整整五个小时。
刑耀祖踏着军靴在病房里踱了一圈,他经过窗边时停住脚步,伸头往下看了看。
突然,刑耀祖抓住铝合窗框,一双长腿离地跃了出去。
手下都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窗边查看,只见刑耀祖站在窗台边缘,扶住嵌在墙壁的管道,跨腿,跃到了隔壁病房的窗台板。他在两排窗台板之间来回跳跃,一个屈膝纵身,脚上的军靴稳稳当当落到地面,然后抬起头,冷冷看了身处三楼惊魂不定的手下一眼。
刑耀祖大步迈回到病房里,把一路上攥紧的拳头松开了,现在不是责罚的时候,因为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发散人手去找,特别注意郊区一带,他身上没有钱和证件,应该走得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