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洛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根本无法将他和男人搅和在一起的事告诉林芝,生怕她一个岔气,昏死过去。
林芝絮絮叨叨讲起了这天在镇子上的所见所闻:“我听客栈里打南边儿过来的人说,南昭最近真是元气大伤,大家都说段睦大将军今不如昔,指挥打仗还不如他的儿子呢,我真是纳闷,好好的干嘛要换掉他儿子呢?盛和帝怎么想的?北昭进攻很猛,据说九王爷的幺子去了前线,监督指挥,战局一下子逆转了呢。不得了,那是个什么角色呢?”
冯洛焉真是拿她没办法:“如今我们应该叫他盛荣帝,不是什么九王爷了,那个幺子不就是三皇子李熙么?”
林芝诡异地看着他:“不得了,你怎么比我都知道?你又没出去过。”
冯洛焉皱皱鼻子,道:“阿爷以前讲过啊,盛和帝逃到南昭后,九王爷就篡位夺权了,他最看重三皇子了,据说这个三皇子文武双全,计谋多端,很会算计人,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被他压得死死的。”
这些话冯洛焉也当成是传奇来听,从不当真,今日讲出来,颇有几分说书色彩。
林芝面露忧色:“我真是担心阿爹他们,六年了,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有人说北昭的士兵死了后就直接暴尸江边,都不会收回来好好埋葬。而南昭的士兵却是个个都运回家乡去,给家人些银子,当做抚慰。为什么……我们不是南昭的人呢?”
冯洛焉安慰她:“人各有命,不能自己决定,如今我们也只能期盼战事早早结束了。”
林芝补充了一句:“最好南昭胜。”
拼拼凑凑攒了几两碎银,冯洛焉掂量掂量,怎么也不够赎回那支玉箫,他忧郁地望着远山,心里做了个决定,他打算进山采集草药,主要目标为灵芝。那种东西稀有,卖的价钱肯定很高。只要多采几株,一定能够筹足钱!
他越想越兴奋,虽然有些害怕广袤无边的山林,怕走进去被山鬼吃掉,但是为了那支玉箫,只好豁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喝完粥就向男人宣布自己要进山采药。
男人一皱眉,搁下筷子:“你要采草药?我跟你去。”
冯洛焉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就行,你的眼睛还没好,怎么能去。”
男人一把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严肃道:“你认为我会放心自己的女人一个人进山么?”想起那几日大雪漫山,自己饥寒潦倒,无边无垠的山林就像是座迷城,怎么也走不出去,冷漠得可怕,男人完全不放心。
冯洛焉脸红彤彤,支吾道:“可是,可是你的眼……我怎么放心你走山路?”
男人毅然道:“我拄拐杖,你再牵着我,不就行了?”
这简直就是带着个会移动的包袱嘛,冯洛焉虽然忧心男人的行动,但是还是被他霸道的温柔打动,松口答应了。
☆、34瞒天英雄(1)
越秀县是洛州最南边的一个小县,而小南村又恰好是越秀县最南边的村庄,与江州接壤,中间隔着几万重大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江州紧挨着长江北岸,由于连年战火,江州百姓大多举家前往洛州,落户越秀县的人特别多。那些离家六年的江州百姓总是喜欢打探家乡战事,林芝也总是赖在客栈里,听这些异乡客谈论战况。
冯洛焉从小听娘亲讲,山的后面就是江州,那里的深山里生长着一种草药,可以医治多种疑难杂症,但是想找到它却非常困难,因为它长在峭壁上,采它需要冒着生命危险。
冯洛焉虽然向往,却从不敢往山林深处走,一是他害怕山鬼,二是那片群山实在广袤无垠,走得太深一定会迷路,再也回不来。他跟着村里的猎户进过几次山,猎户们在四周狩猎,他就在那一片采药,不会走太远。只有一次,他脚底一滑,滚到了山崖口,差点掉进山涧里,他吓得魂都飞了,不过因此他也看到了传说中的灵芝,长在峭壁边沿,硕大一朵,与书中描绘几乎无差别。他很兴奋,想去摘采,哪知立马被赶来的猎户拉住,告诫他不许过去,因为峭壁上的岩石常年风吹日晒,风化脆弱,一脚踏上去八成会粉碎,人也会落入深渊。他张望了一下山崖下方,心悸非常,捂着胸口缩了回来。
冯洛焉笑了笑:“那时胆子太小,站在崖上腿都软了。”
男人一手拄拐,一手紧紧地握住冯洛焉的左手,一步步爬着山路,问道:“那时你几岁?”
冯洛焉想了想:“大约十岁年纪,我刚跟娘亲学医,她本不许我去山里,挨不住我的恳求,猎户叔叔们也替我保证,我娘才松口。”
想象十岁的冯洛焉嘟着嘴朝娘亲撒娇赌气,那模样定是可爱,男人意外感到欣喜:“难怪那些猎户看你看得那么紧。”
冯洛焉知道男人打趣自己,有些羞赧,嗔道:“萧大哥,你取笑我。”
男人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眼睛愈发看东西看得清楚了,十指也不再是二十根的样子,冯洛焉的脸轮廓渐渐清晰,还差一点,就能真真正正地看清楚他的模样。雀跃之情暗暗发酵,男人故作镇定地压住这股感情,仍然装作视野模糊,行动不便,这样冯洛焉无论在哪儿忙活,总是不忘走过来关心他一两句,问他有什么需要。这时往往就是他调戏冯洛焉的时刻。
两人清晨出发,沿着猎户们常年走的小道上山,这条小道逐渐被草木掩盖,因为许久没有人走了,垫脚的石块上爬满青苔,滑唧唧的。
冯洛焉万分小心地牵着男人,跟他说石块在哪儿,小心点踩稳了等等。男人其实看得见,虽然有些虚吧,但走路基本没问题了,只要不被青苔滑倒就行了。
山林里草木峥嵘,长青木高耸入云,直插苍穹,林间时有婉转的鸟啭,叽叽喳喳,十分灵动悦耳。他们爬了近有半个时辰,累得不行,便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歇歇。
“这天……竟有些阴呢。”冯洛焉透过层层树木,看到一小方天空,发现天亮了很久也不见太阳出来,便有些担心,“会不会,变天呢?”
男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多虑,“有可能,你要采什么药?在哪儿?”
冯洛焉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走了那么久,离山崖口很近了,若是去采灵芝,一定会被男人揭穿,那还是……
“我去采……灵芝。”
“灵芝?这种地方会有么?”男人有些惊奇,“你采来做什么?”
果然被问了,哎,冯洛焉真是头疼欲裂啊,他撒下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之后会有千千万万个谎言要出现。
“我……我是想拿它来试试治你的眼睛,前几日我配的药都已经敷完了,可你说还是有些看不见,所以我想试试灵芝,毕竟它是奇药。”临时编了一段,冯洛焉心里暗骂自己撒谎可真不结巴呀。
男人一下子沉默了,他被冯洛焉的想法感动了,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故作严肃地蹙眉道:“是这样?那还真是麻烦。”
冯洛焉有些失落,男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知道虽然自己采灵芝是为了卖,但是采的多的话,说不定真能用一些来治好男人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都赖自己,怪不得男人。
他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脚边的嫩草,翠绿欲滴,忽然整个人被男人搂过去,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我曾经说过,不会说第二次谢谢,但是你为我做那么多,我都知道。”
他感受到了冯洛焉的低落,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忽视,内心很是愧疚,但是道谢又说不出口,只好将人搂过来安慰安慰。
冯洛焉耳根发烫,静静地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上,聆听着那颗强劲的心跳跃的声音,他明白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多希望时光停留,不要倏忽转逝。
“萧大哥,”冯洛焉真挚道,“我喜欢你。”
男人又紧了紧手臂,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我会娶你的啊。”
即使男人从不说喜欢,但是他给了自己最重视的承诺,做他的妻子。
两人腻了一会儿,估计都觉得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地顾盼打诨儿,企图掩盖自己的羞涩。冯洛焉背着背篓,从中拿出水囊,两人都喝了点,这才又上路。
他们大概翻过了三个还是四个山头,越来越逼近这座大山的山顶悬崖。严冬刚过,很多动物还未从深眠中苏醒,所以也不必担心蛇熊等凶物。而虎豹之类的野兽活跃在更深的山林里,除非食物稀缺,不然不会靠近人们居住的地方。
爬山果然是个体力活,冯洛焉累出一身汗,不住擦拭额头的汗水。男人拄着拐杖倒是气色平稳,不愧是练过功夫的人。冯洛焉朝男人看看,露出艳羡的神色。
大约又爬了一个时辰,冯洛焉彻底累瘫了,两腿酸麻,恨不能就地躺下。男人拽着他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若是倒下,指不定从哪里钻出些毒虫咬你一口。”
“啊?我、可我好累啊。”冯洛焉艰苦地抹了把汗,他这是自作自受,怨谁呢,当初要不是把玉箫抵出去,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