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扬拿起拓本仔细看了看,脑中掠过一记电流,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当他仔细回味,又觉得那感觉十分渺茫,无迹可寻。
他不像苏泽,会对一件事情钻牛角尖,对于费心劳神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当即耸了耸肩膀,学着苏泽的模样并排横躺在床上,道:“要不要问问你爷爷以前的那些旧识?”
“我也有想过,”苏泽道,“但是我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我还能找谁帮忙。”
苏泽的爷爷苏阅,在考古界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为人处世也不够委婉,本来值得深交的朋友就不多。
自从他发表了关于大曜文明的那篇论文之后,受到了考古界的一片质疑,就连原来跟他走得比较近的几位同事,也对他的这种观点表示不认同,苏阅当即就和他们全都闹翻了,这也是导致苏阅最后郁郁而终的原因。
自从苏阅去世之后,苏泽便退出了考古界,与苏阅的那些旧识们断了联系,其中有负气的成分,也有心灰意冷的成分,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陈希扬对于苏泽家里发生的变故自然是了然于心的,此时也不欲戳他痛处,于是岔开了话题:“你也不用太郁闷,并不是你一个人进展不顺,我这边也非常不顺。”
苏泽一听这话,才想起上次陈希扬从姜启那里得到了残留的灵识之后,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进入姜启的灵识,试图修补他破碎的记忆,尽可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苏泽问道:“怎么,记忆修补工程不顺利?”
“太累人了!”陈希扬道,“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耐心,也从来不爱玩拼图游戏,只拼一张图就能让我发疯,更何况是要将千万个碎片还原成一幅幅记忆图,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
苏泽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觉得是酷刑,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我记得你很少对这种事情上心的啊。”
“我还不是为了你。”陈希扬抛给他一个“不知好歹”的眼神,“你不是很想找到灵媒御玺的咒语吗,既然墓室中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记载,我只能进入姜启的灵识中,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苏泽眨巴着眼睛怔了半晌,突然抽了抽鼻子,翻身抱住了陈希扬,捏着嗓音撒娇:“陈大师,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喂,苏同学,一米八几的个头了还学小孩子卖萌是非常可耻的,这个时候给我灌迷汤不嫌太迟了吗?”
苏泽小的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非常可爱,陈希扬经常喜欢抱他逗他。但自从苏泽成年之后,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便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为苏泽对于外貌始终年轻如昔的陈希扬,心理上多少有了些膈应,另一方面,陈希扬似乎也感觉到了苏泽心境的变化,渐渐的也不再主动亲近他了。
此刻陈希扬突然被这样一个大男孩抱住,心里有些别扭,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恶声恶气地道:“热死了,滚远点。”
“不!”
“滚!”
“就不!”
陈希扬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也就作罢了。
两人维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持续了几秒钟后,陈希扬低沉着声音道:“苏泽,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没有出路的。”
“唔?”苏泽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希扬。
“我知道你因为你爷爷的死而迁怒于整个考古圈,迁怒于他的那些旧识。如果你从此放弃了考古,放弃了你爷爷留下的未完成的事业,我也就由得你去了。但是现在,一个灵媒御玺便又激起了你的好奇心,很明显你内心根本没有真正放弃过对大曜文明的探索。
“如果实在无法放弃,那就只能坚持下去,完成爷爷的遗愿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对此我也没有意见。但是,既然你决定要继续走下去,就要打开目前的困境,机会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幸运也不会无端砸中消极自封的人,你就算现在举目无亲、茫然无助,也必须走出那一步,你明白么?”
苏泽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天就主动去拜访爷爷的那些故交。”
苏泽离开之后没多久,陈希扬这个宅男也难得地出了门。
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超市狂购,而是朝着鬼街的更深处走去。
明明是天气炙热的午后,越往鬼街深处去,却越是让人感觉阴森寒冷,到最后,连一缕阳光也看不见了。
陈希扬在一幢颜色古旧的阁楼前停下了脚步。阁楼门上悬着一张牌匾,上书“陈氏宗祠”四个大字。
守在宗祠门口的是两位穿着古代汉服的垂髻少女,身体像蝉翼一般透明轻盈,仿佛风一吹就会凌空飞起。
少女见到了陈希扬,态度谦卑而不失优雅地躬身行礼,柔声道:“您来了。”
陈希扬朝她们点了点头,举步拾阶而上,在门前收住了脚步。
其中一名少女动作娴熟地为陈希扬套上色彩艳丽的长袍外衫,然后手指灵巧地在他的腰带上扎了一个样式繁复的结;另一名少女则跪下身去,伺候他穿上配套的鞋袜。
最后,少女将他束在脑后的发带抽了出来,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比束起来时感觉要长许多,发丝如同细滑的绸缎,细细密密地覆盖住了他的整个后背。
一切装扮停当之后,两位少女为他开启了厚重的木门,然后躬身退至两旁。
陈希扬抬脚跨过高至半膝的门槛,走入了室内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又自动合上了。
片刻之后,屋子两侧的墙壁上同时亮起了四盏烛火,跳跃着昏黄色的暖光,虽然算不上明亮,但至少能让人看清楚这间屋子的格局。
屋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更加宽敞一些,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方高大的木桌,上面有常年祭祀的痕迹,但此刻被收拾得还算干净。
木桌靠着的墙壁上方,挂着几幅人物画像,每一个人都是宽袍大袖、长发过肩的装扮,有的看上去年长一些,有的则较为年轻这些是巫族陈氏一脉中灵力较高的先辈,但令人惋惜的是,他们都没能活过五百年。
陈希扬在木桌前站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祷告了一番。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一名黑衣老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侧前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持着烛台,沟壑交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您来了。”老妪朝他躬了躬身,声音粗噶难听,对待陈希扬的态度,也不似门前两个女婢那般恭敬谦和。
“嬷嬷,好久不见。”陈希扬冲他微微一笑,对于她轻慢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
“少主继承家主之位后,来到此地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陈希扬笑道:“嬷嬷这是在责怪我供奉不勤呢,看来我以后要多加改正了。”
老妪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如此退让,不由抬眼瞧了瞧他,眼中毫不掩饰探究的意味。
过了片刻,老妪重重咳了几声,才道:“供奉就不必了,老朽虽然风烛残年,但好歹还能喘气,只要老朽在世一天,就不会怠慢了我们陈氏一脉的列祖列宗。少主此次前来,如果有什么要事,还请明言,老朽若是能帮,绝不推拒。”
陈希扬见她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再与她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道:“还请嬷嬷帮我找一找阁楼中收藏的名人古籍,我想查一个人。”
第三章 异度坐标(二)
老妪又看了陈希扬一眼:“容老朽多嘴问一句,少主想查的是什么人?”
“巫族先祖,姜启。”
“姜……启……?”老妪皱起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再多问,只是低眉顺眼地道:“少主请跟老朽上楼吧。”
房间的两侧各有一道回旋木梯,通向完全不同的阁楼,左侧木梯通往生阁,右侧木梯通往死阁。
老妪转身,率先往右侧的木梯走去。她虽然看上去风烛残年,身体佝偻,行动迟缓,但上楼梯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原本还在眼前的身影,一眨眼便已拉开了七八步台阶的距离,再一眨眼,已经在十几步之外了。
陈希扬知道这老妪性情古怪,若是在往日,他才不把这老太婆的怪脾气放在眼里,但现在正是求人帮忙的时候,自然得小心应对着,当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提速跟上。
回旋木梯看起来不长,走起来却花了不少时间,仿佛在一座小阁楼里延伸出无穷无尽的空间。
老妪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问道:“那姜启是什么年代的人?”
“西周末年,距今……应该有两千多年了。”
“那是挺久远的先人了,难怪老朽没有印象。”
陈希扬见她起了谈兴,便趁机多问了几句:“嬷嬷,您今年贵庚?我听父亲说,他出生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了。”
“何止是您的父亲,”老妪面无表情地道,“就连您的祖父,也是老朽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