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扬吃了一惊:“那您现在……”
老妪叹了口气,喃喃道:“老朽究竟活了多少年,连老朽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日子一日接着一日地过,时间久了,也就没有心思算这无聊的岁数了。倒是您的祖父和父亲,当初都是同辈之中灵力最高的人,只是可惜啊,都活不长,不到三百岁便早早去了,老朽有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能将老朽的寿命分一些给当家主子们,该多好啊……”
陈希扬听得有些动容:“嬷嬷,您别这样想,我们陈氏一脉子孙寿命都不长,但您是例外,这是上天对您的眷顾。”
老妪听了这话,抹了抹泪湿的双眼,没有说话。
陈希扬又问:“嬷嬷,您知道巫族中除了我们陈氏,还有别的脉系留存下来么?”
老妪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听当时的主子说,我们巫族的史书记载是从商朝开始的,最初由姜氏发展而来,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由于世道纷乱,人心不稳,巫族内部发生了一次大分裂。其中姜氏本家在战火中渐渐凋零,不知所踪;赵氏一脉因为暗中辅佐秦国,得以发扬光大;其余宋氏、叶氏、陈氏、梁氏几个脉系只能韬光隐晦,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到了汉朝末年,赵氏一脉垮台,汉王朝岌岌可危,宋氏、叶氏、梁氏趁此时机东山再起,分别投靠了不同的主子,最后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叶氏因为投靠了曹魏,曾在历史上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但宋氏和梁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三个脉系,在历次朝代更替中,一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那段时期,我们陈氏一直十分低调,逐年隐秘地向南方迁移,不参与各国纷争。因为不关心时局,不与其它脉系接触,以至于他们各脉最后是如何消亡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到了南宋初年,宋高宗迁都至临安,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们陈氏一脉的下落,于是学刘备三顾茅庐,恳请我们当时的家主入世辅佐他。”(注:临安即现今浙江杭州。)
陈希扬听到此处,接口道:“于是自南宋而下,元、明、清四代,都是由我们陈氏暗中辅佐的了?”
“没错,之后陈氏一脉的历史,相信您已经很清楚了。到了晚清年间,我们预知了清王朝的命数,不欲卷入其中,便在鸦片战争开战前夕迅速隐退,落户在鬼街以躲避战乱。所以我们陈氏一脉,在巫族各个支脉中,算是保留比较完整的一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回旋梯的尽头。
老妪站在长廊的一段,指了指侧旁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书架,说道:“关于巫族先祖的古籍,都存放在这一层楼,越往深处走,古籍的年代便越久远。少主,您自己慢慢找把,老朽一介女婢,没有资格翻看古籍,恕不能相陪了。”
陈希扬谢过老妪,目送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回旋梯的尽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长廊深处走去。
这些古籍长年无人翻看,都已经堆积了许多灰尘,越往里走,灰尘堆积得越厚。
终于,陈希扬找到了标记着“周朝人物卷”的书架,抹去上面厚厚的积灰,随意抽出了其中一卷翻看。
陈氏一脉在最初巫族分裂的时候,只能算是各脉系中势力较弱的一个小支脉,所以“韬光隐晦、退隐自保”成了他们立家之本。
这份古籍自然不可能是姜氏本家的原版,而是后人誊抄而成的。
陈希扬将书卷抱在怀中,一页一页仔细翻找,终于在第十代族长这一页,看到了姜启的名字。
但令他意外的是,其他每一位族长的记载都洋洋洒洒好几页,唯独姜启,只有寥寥半页。
前半部分交代了姜启的出生时间和籍贯,师从何处,与西周开国元老姜子牙的关系,以及姜子牙临终前对姜启的托付。
又说姜启生性淡泊,不喜入世,在担任族长期间,经常四处云游。直到有一次云游归来,突然变得积极入世、忧国忧民,在卜算出周朝命数之后,屡次苦谏幽王废后,未果,自殉而亡。
陈希扬看得直皱眉,这最后几句话写得太敷衍了,根本没有关于姜启使用月渎咒的记载。
但随后他发现,在这一段文字的最后,誊抄者用小字添加了一句注释:“有删减。”
看来,当时有人故意删去了关于姜启生平的大部分记录,包括他云游的过程,以及他因使用月渎咒而死去的事情。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内容是在原版中就已经被删去了,还是誊抄者自行删减的。但是根据巫族史书承袭的原则,若非当世之人特别要求,后世誊抄者是不会擅自删减原稿的,可见这删减的时间,应该是在誊抄之前。
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他一边在心里咒骂删除这些内容的那个人,一边沮丧地转身欲回。
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停了下来,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如果人物卷里找不到,那么咒术卷里是否能找到相关记载呢?”
想到这一点,他立即转身去找咒术卷,终于在书卷的最后几页,找到了关于“月渎咒”的介绍。
月渎咒虽然被列为巫族禁术,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族人违反族规,尝试使用了这种咒术,古籍上对他们的案例一一做了记载。
陈希扬耐着性子将每个案例逐一看下去,令他惊讶的是,所有记载的案例,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不是被月阴之神夺去了性命,便是被禁术反噬,不得善终。
但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姜启一个字。
陈希扬再度希望破灭,恨恨将书摔在了地上。此刻他严重怀疑,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巫史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老妪持着烛台,一动不动地守在楼下,见陈希扬神情沮丧地踱下楼来,问道:“没有查到想查的东西?”
陈希扬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有些事情连巫史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却没有记录下来?”
老妪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不尊重任何一位巫族族长,但不可诬蔑巫史的职业道德。”
陈希扬撇了撇嘴:“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否则为什么我找不到关于姜启施行月渎咒的记载?”
“月渎咒?”老妪明显吃了一惊。
“是啊,我分明在姜启的灵识中看到了他施行月渎咒的记忆,可是不论是人物卷还是咒术卷,都没有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记载,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妪沉默了半晌,才低沉这声音道:“老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巫史绝对不会隐瞒任何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后世人为删除。”
陈希扬立即想到人物卷中关于姜启的记载,最后的确注明了有删减。
他立即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删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老妪将身子垂得很低:“老朽只是一介女婢,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便是越矩了。”
陈希扬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听她的话风,感觉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一时间又抓不住证据,无法逼问。
走出陈氏宗祠的大门,陈希扬在两名女婢的帮助下,卸下层层繁琐的装束,重新束起长发,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
虽然这一次去阁楼上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他从古籍那遮遮掩掩的文字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也许,在巫族几千年的漫长历史中,深埋着一个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三章 异度坐标(三)
次日清晨。
陈希扬是被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惊醒的。
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想起刚才的梦魇,他还一阵后怕。
这几日他白天组队打网游,晚上打坐玩拼图,生活非常充实。但充实过了头,其结果就是半夜里拼着拼着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差点陷在姜启的灵识黑洞中抽出不来。
陈希扬撑起身子,看了看来电显示,屏幕上闪烁着苏泽少年时期的学生照,白白净净的脸上明明稚气未脱,还偏学明星露出八颗牙齿摆一个标准式微笑。
“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得多啊……”陈希扬每每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在心里默默吐槽,然后语气臭臭地接起了电话:“说!”
“哇,好大的起床气!”苏泽的声音透过电话泛着明朗的笑意,“陈希扬,快起床出门,我请你吃饺子!”
陈希扬哼哼两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有求于我,直说了吧。”
苏泽哈哈笑道:“我就心情好,想请你吃饺子,哪儿那么多歪理。快起来快起来,老地方等你!”
他说完,也不等陈希扬拒绝,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啧。”陈希扬皱着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虽然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