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哈欠仰倒在沙发上,身边的小A无奈地瞧他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手柄:“明明是你技术太烂。”
G扶额:“不能怪我,家里从小不让碰游戏机。”
“算了,”小A笑了一下,“难得也有你不行的事情。”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高兴似的……”
“谁叫你什么都知道,让人不爽得很。”小A顿了顿,“知道吗,昨晚我留在学校里自习到很晚,走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N先生一个人进了X先生的办公室。也不知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可在这种关头,总不会是随便扯闲话。”
G甩出一个响指:“哈。”
“是啊,我还一直不信。平时那么闷葫芦,完全看不出野心的一个人,你究竟是怎么料到他会蹚这趟浑水的?”
G咧嘴:“因为我预感很灵。”
小A瞪他半天,挫败地收回目光:“所以才会不爽……”
G原本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伸手拍拍缩在沙发上顾自挫败着的人:“骗你的。”
小A茫然抬头:“什么?”
“骗你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G突然隐隐觉得烦乱,眼前的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你也知道我的家庭,几乎每代都有Z校出来的人。很多事,我会凑巧知道。”
“比如内定的升职?你早知道他会被调上去?”小A一下子反应过来,用力挥去一拳,“你还装神弄鬼唬我半天!”
“喂,不许动粗。”G在半途握住他的拳头,就势将他拉近身前,胡乱揉了揉怀里的柔软头发,“开玩笑而已,哪知道总有人傻乎乎地当真呢。”
小A背脊一僵,慢慢重复:“‘总有人’。”
缠在发丝里的手掌顿住了。
小A慢慢退出他的臂弯,拉开了距离:“到了这一步,你还是在想他。”
G默然收回手。
半晌,他低低开口:“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出乎他意料,小A容色平静地望过来,“我只想弄清楚,你与S前辈,你与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目光坦然,“刻意忽略了这么久,G,是时候解释一下了。”
G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好。”
他侧头想了一会。“我与前辈的关系么,在认识你之前就结束了。结束得不算愉快,冷战收场,一直到现在也没说上话。”
G自嘲地笑了笑。“但事后想来,错还是在我。前辈从来不知道开口,就只会躲到谁都看不见的角落去自己舔伤口。那次吵架原本也没到决裂的地步,但是我,我觉得太累了,那种一直追着他、等着他开口、猜着他心思的日子,好像永远看不到头。我没有再去找他。说到底,是我先放弃了那段感情。”
他看着小A,眼底泛起略带悲哀的温柔。“我不是放不下他。只是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
小A没有出声。
室内灯光柔和,照着沙发两端的人各自沉默。
******
梦里的季节还停留在初秋。不知名的林荫道上,微弱的虫声有一阵没一阵地飘进耳中。
他与那人并肩走着,步履急促,心里却被莫名的喜悦充实着,似乎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到达某个美丽的地方。
对方渐渐落在了后面,待他回头时,却只看到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
金色的日光打在那人的身上,蓬起温暖的光晕。真好看啊,他想着,不由得追了上去,想握住对方的手。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两人间的距离都只是越拉越远。他心中着急,开口喊着对方的名字,他说:等等我。
只一次,只要这一次,请等等我吧。
可唯独这一次,那人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他愣愣地站了良久,独自掉转了方向。
他走了很远的路,从初秋一直走到深冬。四周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他在砭骨的冷风中咬着牙,发现自己迷了路。
他觉得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他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一双手扶住过即将绊倒的自己,有个人关切地问过:你还好吗?
我不好。
我把你弄丢了,该怎么找回来。
他回过身去,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寒风收敛了声势,只余白雪飘摇,寂静地扑打在他身上。视野被雪花凌乱,怎样都望不见曾经的路。他焦急地找啊找啊,无穷无尽的大雪,无止无休地覆落,将他彻底掩埋。
身躯被黑暗温柔地环绕。像一个熟悉而踏实的怀抱。他贪恋地埋首在那人的怀里,闭上双眼深深吸气,直到胸膛中填满思念的味道。
你终于回来,他轻声地说。
多好啊,就这样闭着眼睛。
因为只要一睁开……
S伸手摸索着按停了床头嘶叫的闹钟,缓缓收回手,盖住自己的双眼。
因为只要一睁开,就会明白身边早已空空如也。你和别人并肩到达了那个美丽的地方。而我已经身在另一条路上,再也不会交集。
******
“当然没问题,谢谢您。到时候见。”G的父亲搁下了电话,抬头,“小G?”
做儿子的应声走来,停步在距离他两米处。
“α的父亲刚刚打来电话。他邀我们一家周末去他家里参加一个小聚会。”
G暗暗叫苦。与那位所谓世交的同学,不仅根本没有交情,而且由来已久地互相看不顺眼。“我能不去么。”
“不能。”父亲干脆地说。
做儿子的低垂下目光:“我知道了。”
见他转身欲走,父亲叹了口气:“等一下。你当我就很想跟那位先生结交么?他们父子邀的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是真正志同道合的?”他揉揉眉角,“明明不对路的人,还要同他礼尚往来,你以为我是为谁打算?”
G依旧驯顺地垂着眼:“我知道了。谢谢您。”
父亲伸手想拍拍他,G却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看了看自己顿在半空的手。儿子大了,力量渐长,使力的方向却由不得自己左右了。
G走进自己的房间,厌倦地关上房门。你是为了谁——同在一行混,攀上了交情,获益最大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接着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α邀请的朋友里……也有S吧。
G抬眼看向窗外。严寒鲸吞蚕食地攻陷了人间,天色一日比一日萧索惨淡。
N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那天晚上X照常留校加班,刚刚将文书堆成的巍峨大山彻底铲平,就听见叩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气定神闲的男人正倚在门口,抱胸望向自己。
X起身:“师父,您怎么来了。”
N反手关上门。两人相对而坐,他首先开口:“我来道个别。”
多少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刻,X平静地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
X沉默了一下:“您以后,有什么计划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计划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N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计划过在这所学校里待上一辈子呢。”
X低头:“您……理应留在这里。”
N懒散地向后靠了靠:“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活到这把岁数,没什么是了不起的。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你。”他眯着眼打量对方,“以后小心被他们今天捧上去,明天踩下来,折腾不死你。”
X微弱地笑了一下:“我记住了。”
“不过,你这小子倒也没有那么好欺负。”N眼中隐隐闪现出的慧黠,“当年你还在我家玩时,就跟现在一个样,成天把自个往书堆里埋。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是最闹腾爱玩的,从没见过像你那样的。我当时还在想,这孩子也太不善交际了。后来有一次我直接问你。”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昔日的学生,“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
“你说人各有志,你的目标和他们不一样。”
N忽带感怀地一笑。“X,其实心气最高的那一个,应该是你才对。”
X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
“我的目标……”他终是低声开口,“我的目标,一直是您。”
“嗯?”做师父的意外地睁眼,“才这么点?”
X大笑出声。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笑得这样酣畅过,像是积压了多日的苦闷与惨淡,都在一笑中泯灭。
办公室的灯光苍白垂落,如同被铁面无私的岁月碾平了起伏,洗尽了颜色。
当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怎见白驹过隙一眼十年。
“我总是想,如果一直努力下去,会不会有超过您的那一天。”X疲惫地摇头,“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去争那个位子。他们不明白,您离开了,我就永远等不到那一天。那个位子,我永远坐得不甘心。”他苦笑着看向N,“您叫我以后,朝哪里走下去?”
N微笑。
他想说,我并不是你前路的终点,只是半道上障目的巨石。他想说,没有了我的阴影,你才能看见天地浩大,路途修远。
他想说总有一天,你会赶到我的前面,迸发出更夺目的光芒;而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更年轻、更无畏的后生超越。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运行模式。
但他没有说话。他已经懂得,有些事情人们将会在岁月中自己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