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站起身:“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您也多保重。”X随之起身,送他到门口。室内透出的光线吝啬地晕开,那道熟悉的背影迈步进夜色中,他蓦地脱口唤道:“师父——”
N回头。
X一时找不出能说的话,尴尬地僵在门边。
有那么一瞬,只觉得心中空旷得怕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挽留些什么。可仔细想来,又已经没什么可以挽留。
N笑了笑:“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X点点头,转回身去,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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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设在α家的花园里。一张摆满餐盘的长桌搁置在花园正中,凭来客自取。二十余位宾客都是Z校的学生与家长,分散在各处或坐或立,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G无奈地被父亲挟着,听他与聚会的主人客套:
“久仰久仰,您果然名不虚传哪。”
“多谢多谢,您真是一表人才。”
“过奖过奖,您家小α这么优秀,前途无量啊。我家这位应该多跟他学学。”
“哪里哪里,您家小G玉树临风,又才华横溢,正好是我家这位的榜样。”
G暗中忍耐,却见对面同样被挟着的少年,脸色也不太好看。
家长们终于结束了亲切友好的开场白,留下一句“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撇下儿子,自行把臂言欢去了。
G与α同时翻了个白眼。
“总算走了。”吁气。
“是啊。”抹汗。
G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两人生平第一次找到共识,居然是在这件事上。“你爸很烦么?”
“天下无敌。你爸呢?”
“你说呢。”
α也倍感新奇地挑起眉:“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听话懂事的乖儿子。”
“我的确是听话懂事的乖儿子。”
α大笑。
远处,家长们欣慰地遥望过来:“看来他们关系还挺不错。”
这边厢扳着指头比较谁的人生更悲惨的两人:“通宵罚站、用砖头压腿练劈叉……”
“锁进黑屋关禁闭、被皮带抽、一个月不让进家门……”
“九岁被身无分文扔上大街,说是要锻炼生存能力……”
“两个音唱跑了调,就被他逼着练歌练到声带出血!你见过更变态的么?”
远处,家长们欣慰地遥望过来:“看来他们聊得很投机嘛,还连说带比划的。”
这边厢α嘴上已经忘了把关:“他就是看不得我跟β在一起,使尽了没品的手段想要——”
戛然住口。
G沉默。
α原本在暗悔失言,见对方神情不对劲,蓦地心念一转:“难道你跟S,也是因为——?”
G摇头:“不是。”
“哦。”α顿了顿,语气冷淡下来,“我猜也不是。”
G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
两人任由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G开口:“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你指谁?” α反问。
G愣了愣,惨淡经营起一丝苦笑:“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他还好吗。”
α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深深看了他两眼,伸手指向远处的角落:“你何不自己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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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花园栅栏外的路灯逐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
α端起一杯饮料慢慢地喝,目注着G的背影在宾客中穿行。
一只手伸到α眼前晃了晃:“看得很开心嘛。”
α转头,在看清来人的同时扬起了嘴角:“你胆子也不小,还真就过来了。”
“你爸请的是你的同学。我有那么多门课跟你一起上,不来才显得奇怪。” β冷冷说,“众目睽睽,他也不能怎样。还是你自己不想看见我?”
“岂敢。”α磨蹭着向他靠近了些。β却移开目光,抬了抬下巴:“这么看过去,真是英气逼人。”
“谁?”
“你都快望穿秋水了,还问我是谁?”
G的身影已经越过了人群,正走向花园尽头的树丛。
α张了张嘴,恍然大悟:“你醋了?”
β噎了一下,瞪他一眼。α顿时似笑非笑起来:“放心,我只是当看客。”
远远地,G缓缓停下了脚步。树丛处光线黯淡,β望了半晌,才辨认出那片树阴中站着的另一个身影。
“这么没品的戏码,显然是你策划的了?”
“……谢谢啊。”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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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默然看着G一路走近。
不是没有想过再度见面时,自己会怎样开口。但无论设想多少次,他也没有料到,真到了这一刻,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会是:
“你长高了。”
对方刹住脚步,明显地一愣:“是么……”
这般情境下的对话很是怪异,两人沉默半晌,同时自觉无趣地低笑了起来。
G借着路灯打量对方。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相对过,S似乎瘦削不少,穿着衬衫都有一种空荡荡的不真实感。又或许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您……还好吗。”
S抬眼望他,目光沉沉,辨不出情绪。嘴角却浮起疏落的笑:“很好。”
G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曳过花园的草坪,投落到对方的鞋面上。他移开半步,鞋面上的影子也就随之挪走了。
所谓牵绊,最是外强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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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最后会谈成怎样?” β遥遥看着那两人的剪影问。
“不知道。”α喝完了一杯饮料,又端起第二杯,“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法猜了。”
“我倒是想看一出峰回路转。”β眨眨眼,“但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希望。”
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费那么大力气给他们制造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α举杯一饮而尽,转头看他,“当时所有人也都赌我们没戏了。”
β微笑。两人正在悄悄凑近,斜刺里又有一只手伸到α眼前晃了晃:“聊得很开心嘛。”
α闭了闭眼,压制住心中揍人的冲动,面色平静地回头:“你也来了?”
“看见你们都在,就过来凑个热闹。”ε笑眯眯地往β身边挤,“我昨天刚写了一首新歌,有没有兴趣听听?”
β瞄了α一眼,笑着点头:“当然有。”
α抬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ε光顾着看β了,没注意到他:“那我唱了。”
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始轻声哼唱:“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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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因为你做过的一件事,
那不是我们能够克服的难题……”
α原本在腹诽着ε每到关键时刻便搅人好事,待到多听了几句,却下意识地看向了β。
对方也正慢慢看过来。视线相会,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两人间纷杂的过往。
前尘流转,忽而是幼时的房间里,两个孩子肩并肩地趴在一起玩拼图。只剩一处空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最后一块,β恼火得直跺脚。一向性急的α却独自翻遍了整个房间,在地毯底下找到了那块拼图。终于凑出一张完美的图像时,两个孩子像刚刚完成人生究极使命一般拥抱欢呼……
忽而是少年α踢球时扭到了脚踝,β一路架着他走去医务室。运动产生的热度通过身体接触悄然传递,彼此气息相吻,心猿意马。β耳根一阵阵地泛红,忍耐着不去扭头看对方,也就错过了对方最初悸动的眼神……
忽而是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想把对方伤得更深……
忽而是那张命运多舛的纸条被传到β的手里,僵持,驻足,转身,飞奔,直到熟悉入骨的身影又一次映入视野,直到一切愤怒不甘与如影随形的孤独,全部消融在宽容的夕照中……
台上台下聚散离合,一幕一幕轮番上演,欢聚了应当感激谁,离散了又能怪罪谁?是感谢冥冥中成人之美的命运,还是责难过于脆弱善变的人心?生命中种种急转直下弄巧成拙,仅仅是遇见一个人、守住一个人,仔细想来竟是如此难能可贵。
α的表情柔和起来,悄然移动几步,在昏暗中握住β的手。掌心的温度安宁恒定,仿佛填满了心中最后一块空缺。山重水复,谁又能料到终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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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甚至不是能被非难的纷争,
也不是能被道出的情人。
当事情结束得如此平静,
一切都更加难忍……”
S默然看了对方一会,加深了笑容:“原本还想问你和小A过得怎样,看来是不用问了。”
即使是与自己最亲密的那段时间,眼前的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过。像是原本精美的盆栽被移植入土,转眼舒展成参天巨树,风雨再不能动摇。
或许自己的存在,无非是那只妨碍了树木生长的花盆而已。
“前辈,”G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件事必须让您知道。小A一直与我同上一门课,但彼此连名字都记不清楚。在您不与我见面的那一个月之前……我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
“我知道,不关他的事。”出乎他意料,S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退缩,让你失望了。后来听说你跟他在一起时,我觉得挺好的。也早该是时候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