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谢慈从床上跳下,跑出去要来那功法。
江砚的这部功法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其中有些细节还需要改动。
谢慈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在关雎宫里的无数个傍晚,夕阳跃进他乌黑的眼眸,他都是这样坐在他的对面看他批阅奏折。
李青衡只觉得肝肠寸断,万箭攒心,他看了他许久,终是落下笔去。
他爱阿慈,即使知道他把南柯境里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游戏,即使知道他对自己并无爱意,即使知道自己与他再无可能,他还是爱他。
梦里是他,梦醒还是他,南柯境里数十年的光景在的记忆里一日比一日清晰,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变成了他的小徒弟。
于是从此以后,他累积了一日又一日的,随时都要喷薄出来的满腔爱意只能藏在心底,不可在人前显露半分。
阿慈啊……
他的阿慈啊……
他能拿他怎么办呢?
谢慈得了李青衡修改后的功法,兴致勃勃地走了,大概是要去找江砚尝试了,李青衡孤身坐在幽暗的书房,他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谢慈是到了镜州后才打算同江砚试试双修的滋味,然而到了床上,江砚刚碰到他的手就被他叫停。
“怎么了?”江砚不解地看向谢慈,刚才他们两个不是都说好了吗?
谢慈推开身边的江砚,从床上起身,他拉长一张小脸说:“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江砚问他。
谢慈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江砚一靠近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像是要长出刺一样,想了想,他直言道:“可能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吧。”
江砚心中为谢慈想过很多理由,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他自认自己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虽然不至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但也绝对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和“不好看”这三个字毫不搭边。
“我哪里不好看了?”江砚问他。
谢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就很讨厌一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
他们在屋子里打闹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说外面有人来找谢慈。
谢慈随手披上外衣,推门走了出去,然后就看到站在门外树下的李青衡。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向着门口小跑过去:“师父,你怎么过来啦?”
“过来看看你,”李青衡抬手想帮他整理衣襟,只是手至半空又觉得不妥,将手放下,问他,“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
“刚才在屋里跟江砚玩呢。”谢慈答道。
李青衡又问:“玩得可还开心?”
“不开心。”谢慈不假思索道。
李青衡动了动唇,想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但想起自己刚才在外面听到的玩闹的声音,终究是没有勇气顺着这个问题再问下去,便问他:“怎么来了镜州了?”
谢慈笑得更开心了,他说:“江砚说过些日子镜州有场好戏看,让我提前过来等着。”
李青衡实在不想从谢慈嘴里听到江砚这个的名字,又问他:“为师听说你想创建个门派,需要为师帮忙吗?”
谢慈点点头,对李青衡道:“是江砚说他想要创建个门派,问我有没有想法,正好他有一些朋友,到时候还可以让我做掌门……”
江砚江砚江砚,他总是在提江砚。
“你很喜欢江砚吗?”李青衡打断他的话问道,语气不算很好。
“啊?”谢慈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的醋意。
“还行吧。”他认真地回答,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喜不喜欢的他感觉不出来,最多算是不讨厌。
李青衡看着谢慈懵懂的神情,瞬间就泄了气去,阿慈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太不应当了。
有人在街头在叫谢慈的名字,谢慈同李青衡说了一声,让他在这里等着,就似一阵风般跑了过去。
李青衡被留在树下,他头顶的树枝上挂了许多祈福的木牌,风一吹,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他抬头去看,没来由地想着,萧鹤的一生比自己圆满,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无情之人的一点真心,怀着他的爱死去。
只是李青衡是他,萧鹤也是他。
阿慈永远是阿慈。
哪里能有什么圆满呢?
第38章
天色渐暗, 橙红的霞光顺着山脊奔涌下来,整座城池都淹没在这片瑰丽的晚霞里。
李青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 晚风吹动树叶沙沙地响着, 那些木牌摇摇晃晃,上面的字迹大都已不是很清晰了。
他抬起头,果然看见谢慈回来, 手里还提着两袋子糕点。
“师父你怎么没进去啊?”谢慈走过来见他还站在树下,奇怪地问道,他临走时跟李青衡说了, 让他先进去等他回来。
李青衡心中苦笑,江砚还在里面,他进去做什么呢?难不成要听江砚同他说这段时间是怎么和阿慈一起玩乐的?
这些话不必同阿慈说, 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自己留在人间的时日无多,他们就这样做一对人世间最普通的师徒, 未尝不算是一种圆满。他身为师长, 本就不该对自己的徒弟生出这样的心思,他不能左右自己的心, 但在行为举止上不该有任何越界。
如今他连摸一摸阿慈的头发都不敢了。
李青衡对谢慈道:“为师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师父你这就要走了吗?”谢慈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所以李青衡过来过来只是为了看自己一眼的吗?
李青衡嗯了一声,对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别到处乱跑,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传音告诉为师, 不要自己胡来。”
“知道啦。”谢慈乖巧点头, 这些话李青衡不知叮嘱了他多少遍了, 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把手里的糕点递到李青衡面前,“吃吗,师父?他们说很好吃的,我等了三天才买到的。”
李青衡摇头:“为师不吃了,你也别吃太多甜的了。”
谢慈装作没听见在那里傻笑着敷衍,明显是不想听他这话。
算了,他现在已经是个修士了,也洗了经脉造了根骨,不至于吃点甜的就坏了牙齿。
当天晚上李青衡回到青州,再次推衍谢慈的命格,他在很久以前就试过,但不知他私心太重,还是其他的原因,到最后什么也没能推衍出来,如今更是如此,李青衡只能放弃。
阿慈在剑术上的天赋极高,他若是愿意下些功夫,潜心修炼,日后成为这世间顶尖的剑修也不无可能,只是他性子懒散,吃不了苦头,练一天要歇三天,日后自己不在了,就更没有人能督促他修炼。
赫连体质特殊,走到哪里意外跟他到哪里,但他总能化险为夷。阿慈跟赫连不一样,他不会去管跟他无关的闲事,也最懂得趋利避害,只是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他那性子又总容易招惹到不怀好意的人,李青衡担心他受人欺骗,担心他误入歧途。
他能教的都已教给他了,以后的路他要自己走了,李青衡知道自己作为师父应该学会放手,可就是放心不下。
从镜州回来后,李青衡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开始没日没夜地炼制各种保命的法器、救命的丹药,那些法器出世时引得电闪雷鸣,漫天金花,随便一件放到修真界都是能让众多修士抢破头颅的宝贝,但其实李青衡心中希望阿慈是用不上这些的。
过了年,谢慈二十岁了,他和江砚在镜州一同创立了苍雪宫,李青衡不放心,亲自过去了一趟,他知道谢慈怕冷,在苍雪宫下面铺了地龙,又以心头血为引在外面布下一道结界。
“师父,江砚说想要跟我结成道侣。”布置结界的时候,谢慈站在他的身后,忽然开口道。
李青衡听到这话,本就破破烂烂的心脏好似又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镜州之上夹杂着坚硬雪粒的寒风从上面呼啸而过,摧枯拉朽地拔除掉上面萎靡垂死的爱意,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工作,许久后,待那里面的血都要流尽了,他才问:“你想要和他做道侣吗?”
谢慈摇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我要再想想。”
新的爱意在伤口上疯长出来,一眨眼便能连绵成广阔一片,从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李青衡压下心里漫出的无边苦意,他语重心长道:“这是很重要的事,阿慈你要自己想清楚了,你与他结为道侣,你们就要一生一世相伴相守。”
谢慈皱起眉头,江砚只说做了道侣可以从他的那群兄弟手里忽悠来许多宝贝,没说什么一生一世的,他问:“做了道侣后就再也不能分开了吗?”
李青衡回过头,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如果日后分开了,你们大概会伤心的。”
谢慈笑了起来,他眉眼弯弯,对李青衡道:“我不会。”
李青衡跟着他笑了起来,没有反驳他的话。
谢慈在他身边蹲下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好奇问道:“师父你有道侣吗?”
“没有,”李青衡面不改色地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好似只是随手都在身上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谢慈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他重复了一遍:“为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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