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山里不听宣)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山里不听宣
- 入库:04.10
知州长年拉着一张国字脸,板得是铁面无私,不恶而严。
他将烈成池安顿在一座建有雕栏玉砌的独立庭宅中,将衣食住行皆打理好,才对他说道:“殿下,你年纪尚轻,孟大人会把功课都慢慢地教给你。”
烈成池压着心中怒意,看了眼门外的方向,那儿的侍卫居然围了三层有余,不由出言问道:“你把事做得顺水推舟,口口声声叫我殿下,为何却从不听我的意愿?”
“出身定此生,即使殿下前十七年身在他乡,终有日要回到正轨,这是不可改变的。”
“……且不论此事有多荒唐,就算…就算我是你口中的太子。十七年了,朝中不也一直好得很?”烈成池向他走仅半步,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质问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那个人只是摄政王。”知州看向他,语气虽不近人情,言下之意却值得细思。
烈成池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门外戒备森严的侍卫,沉默片刻,心知这沈知州就跟他那张长脸一样,像块儿硬铁板,横竖都撼不动的。
在此情况下,他只好先作出妥协,再去想应对的法子。
第二日,尚不到寅时。
孟知意拖着不利落的身子,蹒跚地来了,身后的人替他抱了好些书,走得有些摇晃。
人的年岁一旦见长,睡眠反倒比从前少,昨儿的孟老更是心中百思,彻夜未眠,耳旁稍一听到寅时的钟响,立刻就醒了。
早已有人伺候过烈成池按时起床,叮嘱他在书房中等人来。
孟老踏进书房的门,一打眼见到屋中的人,刚想开口,却又在不觉间站住了。
那时,烈成池正低头翻看一本书,未察觉到他来。
虽说他心中极为烦闷,对书却看得专注。他低垂的眉眼如画,翻书的手指修长,与先帝有着近乎相同的容颜,于书案前和静寡言,此幕历历,恍如昨日。
感到眼前有道阴影,烈成池稍一抬起头,发现是孟知意来了,又皱起了眉。
孟知意缓慢地走进屋中,示意小厮将他带来的书放在案上。
“老臣知殿下读过不少诗书,然而治世之道、帝王之术,皆非常人可教。”
孟知意打开一本书,那书已是很旧了,上面还有些批注的字迹。
烈成池见那本书被打开,不由得有些愣怔。
“这本书……”
“此乃先帝所用之书,被老臣收于高阁,已多年不沾笔墨。”
幼时,烈成池曾最热衷问伏?的就是他亲爹在哪、娘又在哪,那时伏?总是敷衍他,骗他。
后来他放下执著,不再追问,如今他生父用过的书、写过的字又倏忽出现在眼前,每笔每划都如此真切,要他认祖归宗,仿佛一切都在拿他逗趣。
“…殿下,臣有一问。”
孟老的话打断了烈成池的思绪,将他拉回眼前的境况。
“你要问什么?”
“这千秋万代,殿下认为何谓明君与暗君?”
烈成池并不想答,只是此问过于简单,并非难题,只得冷言回道:“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之所以暗者,偏信也。”
“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
“史中尚书左仆射有言,天地草昧,群雄竞起,攻破乃降,战胜乃克。魏征亦有言,既得之后,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恒由此起。故而,草创与守成皆难也。”
“看来殿下读书苦甚,不曾怠惰。”
孟知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欣慰,面上愁云也少了许多。
“都是纸上文字。”烈成池看向孟老,直言问道“孟大人,我何时才能回家?”
“殿下,你能回的家只有一个,就是紫薇城。”
“孟大人欲授帝王之术……”
此时屋中并无他人,烈成池合上书,抬眼与他对视,试探性地低语道。
“无非是想让我……对吗?否则,你们究竟都图什么?”
孟老听罢,面色一凛。
他看向孟老凝重的面色,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又说:“你们想,我却是不想。”
“你们又怎能强迫一个无心之人,去做有心之事?”
他今年多少岁,九王爷烈玉山就把皇位坐热了多少年。所谓江山易主,谈何容易,何况要勉强一人去抢回这江山。
“老臣强迫不得。”孟老如实答道。
“孟大人,我自小就常闻先生所夸,对你有所仰慕,敬你辅佐两代帝王。只是我已在锦悠城中长大,一心想做无名的寻常人,…唯此一愿,还请孟大人成全,让我回家。”
“殿下,你要知此事绝非儿戏。”
“儿戏,原来孟大人是把我当小孩儿,那日后你又如何对我呢?步步相逼?”
烈成池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老成见到的想法浑不似十七岁的少年郎。
孟知意长长地叹气,感慨道。
“臣在朝中十余年来,不敢离去,只盼有朝一日可以找到殿下的音信,辅佐殿下,以报先帝当年深恩。……然而十七年过去,臣已皓首白发,殿下的音信却依旧遥遥无期。”
日光未开,天色低沉,云亦低沉,室中唯有孟知意苍老的声音。
“今臣老矣,时日无多,而殿下的前路仍是漫漫,这才急于求成,还请原谅老臣的糊涂……”
烈成池沉默半晌,才出言回道。
“孟大人言重了,你是前朝功臣,孟大人写过的七言诗,晚辈至今倒背如流。……但无论我的身世如何,很多年前我已决定不再去想,我的身边只有寄父,我不愿弃他而去。”
“你的寄父早知你身世,却把龙玉藏了起来,多年来他当真是诚心待你吗?”孟老意味深长地问道。
“……自然是真。”烈成池的身形一顿,坚持说道。
孟知意看向固不可彻的烈成池,看出太子对他寄父的感情之深,知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太子,左右踌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罢了,今日殿下若可解我庭中棋局,老臣愿让殿下离开。若解不出,则殿下唯有收心,全意听从老臣安排。”
良久,待烈成池思量过后,才颔首道。
“好,我答应你。”
此刻,已过辰时,窗外日头上了树梢,熹微的浅光斑驳地碎在地上。
树下,孟老娴熟地摆出一盘近成定局的棋。
烈成池定睛看去,帅棋已被敌子包抄,三方皆险,离被吞杀仅余下一步之遥。
若想如孟老所要求的,将棋局于三步之内翻盘,着实是举步维艰,难上加难。
他盯着棋局专心看,清风拂过,不觉间已过了半柱香。
就在他眉头一动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吵嚷之声。
“千万别让它往那儿跑!打死它!”
二人抬头向吵杂声看去,见是几个下人手里抄着棍棒,远远地追过来了。就于此时,烈成池感到有个浑凉的物件触上了他的脚踝。
他低头看去,见一条银墨相间的蛇缩拢在他脚旁,脑袋偏下的位置被打烂了一块。
“公子!可千万当心,这是条毒蛇!”
那些下人不敢过来,生怕惊动到烈成池脚下的蛇。
“公子,你不要动!这玩意太危险了,我们这就把它抓住,给它打死!”
“等一下。”
烈成池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两眼蛇的伤口,捏住七寸,将其擒起。那蛇尚在应激之中,反身就想狠咬一口,却是够不到。
它剧烈挣扎一番,但很快就察觉出了烈成池并无伤他的意思。
这蛇已经被打伤得很严重,蛇皮都烂了,烈成池心有不忍,请求旁人送些药粉来。没过多久,下人把药粉送来了,烈成池将其涂抹于蛇的伤口处,那蛇被痛得剧烈扭动,险些窜滑出去。
孟知意坐在对面,旁观着烈成池的一举一动,兀自嗟叹一声,雪鬓霜鬟,眼角压出岁月的老纹,眼中似有泪光,又似只是浑浊。
“先帝乃宽厚仁爱之人,连虫蚁都不舍杀。年轻时,他虽贵为太子,却不被朝中看好,……宣帝道他过于柔软心肠,不适合做一名帝王,老臣却知道唯有仁君才当得起天下之君。”
烈成池沉默地听着,眼中有不明的情绪。
待孟老将话全部说完时,烈成池才将棋盘朝人眼前一推,说道“孟先生,三步我已想出来了。”
24 24. 乱红飞过秋千去
孟老执起棋子,同他走棋。
而烈成池果然在三步之内,翻云覆雨,反杀棋局,直吞千里之外的帅子。
此局曾耗了孟知意的两年心思,才设计出这样错杂的一盘伪死局,解局的人屈指可数。
孟知意展出钦佩的眼神,说道“……老臣对殿下尚有一言,还请听后三思。”
“孟大人请讲。”
孟知意屏退了周遭所有人,才说道。
“先帝虽仁厚礼贤,为政宽和,可惜这世上善无善报,有人予恩,还有人负义。容德十三年间……”
烈成池听至此,捏着棋子的手遽然一紧,猛地抬头盯向孟老。
他抬头时,看到的却是孟老眼中的哀与恨。
“圣上暴毙而亡,丽妃久病无医,九王爷当上了摄政王。……待我等亡去,史书三笔将此血淋淋的真相掩盖,独留他烈玉山名垂千古,后世永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