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从身畔走过的时候,桂凤楼看清了他鬓发衣上沾的露水。
石桌上的那局棋,似乎也下到了残局。他一定等了自己许久,甚至昨夜就已来了。
唉,桂凤楼心中叹息,你还是该顾惜好自己的身体……为了我,不值得的。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仍坐在石桌边的夏珏。
还未开口,身旁的李绪就道:“你们说话吧,凤楼,我在外面等着。”他松开手,主动地退了出去。
直到院子里只剩两个人,桂凤楼道:“回来了?”
今晨管家来通报李绪,夏珏到了。李绪没有瞒着他,反倒陪他过来。这事本来也是瞒不了的。
“哼。”夏珏的脸色,顿时一沉。刚才李绪在场的时候,他还像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知道他正妒火焚身,桂凤楼也不急于去哄,走过去,伸手搭上他的手腕:“突破返虚境了?恭喜。”又问,“你该不会用了丹药来强堆吧?”
“我还没有如此短视。”夏珏冷冷道。
“那就好。”桂凤楼笑了笑,“我本来还想替你搜集协助突破的秘宝……”
他探入的灵力,在夏珏体内仔细地走了一遍。他看得出夏珏气色不佳,脸上没有血色,探查之下,果然有暗伤在身。
“你出关太急,本该好好疗养一阵子。”桂凤楼道。
“我再不来,你怕是连我的名姓都要忘记了。”
桂凤楼没有回应这句话,一只玉匣出现在他手中,被他递给夏珏。
“这件法宝,正是为你定做的,刚巧用来当你进阶的贺礼。你快打开看看。”
是他用凌虚送的那块玄铁,请炼器大师铸造而成的,前两日随同少游的狼毫笔一起送至了城主府。至于拂尘,由于工序繁多,还需过一阵子才能制好。
夏珏寒着脸,倒并未推开他的手,依言揭开了匣盖。
玄铁打制的七只小飞鹤,穿以金丝,错落有致地缀在一起,朱红的鹤顶是镶嵌的血玉髓。这是一套用来布阵的法宝,每只飞鹤,都相当于一面阵旗,不过要玲珑可爱得多。
玄铁、血玉髓,品阶也是极高,凭此足以布置出,能够困死天底下绝大多数修士的阵法来。
“如何?”桂凤楼问。
“勉强能用。”夏珏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将玉匣收了起来,捉住桂凤楼的手腕:“我等了你一夜未曾合眼,困倦得很,你是不是该陪我去睡?”
凌虚在这里坐了一晚,他也同样。
“我……”桂凤楼低声道,“你去休息吧,李绪还在等我。”
握住他腕骨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了,传来剧烈痛楚,夏珏注视他的目光也变得雪亮如刀。
“你不要……”夏珏干涩地问,“不要我了?”
他的气息开始急剧波动,隐有入魔的征兆。
“过些日子。”桂凤楼心软了,“我与李绪新婚不久,同他拜过了宗亲,这几天,至少还在李府的时候,我不想背叛他。”
“好,好得很,”夏珏甩开他的手腕,“你走吧。”
桂凤楼真的走了。
守在月门外的李绪迎上他,重新牵起了他的手,两人如一对伉俪夫妻般款款而去。
夏珏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无人看到他心神中掀起的巨浪。
“奸夫淫。妇!”他在心底狂怒。
先前他吃醋的时候,桂凤楼还只是同旁人眉来眼去,人总归是他的人,可现在——
与李绪不仅上了床,还结了契。
唤过我“夫君”的是你,你现在又去唤别人?你把这两个字,当成什么!
水红轻衫的少年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接茬,良久才道:“够了,还是再看看你我的计划吧。”
第63章 玄铁 他精通矿材,也认出了用以打造夏……
“你好像心情不错?”桂凤楼瞧了眼身旁人, 忽道。
他们携手穿过城主府内院,一路上碰见众多仆婢,也并未避着这些眼睛。
李绪眉目柔和, 笑说:“厨房采买了一批新鲜的灵兔肉和云纹獐,今晚就能上桌了。”
“原来是想到了吃食?”桂凤楼也笑了,“我可不是狼,没你那么爱吃兔肉。”
他知道李绪愉快的并非此事, 但李绪既然不肯明说,他也就顺着话聊。
“谁说的,”李绪觑他,“我爱吃的是你。”
脸颊泛红,桂凤楼道:“你学坏了。”以前的李绪,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李绪笑笑不语。
“对了, 多日不见少游, 他可还好?”桂凤楼又问。这头小白狼, 从他上次送给自己一枚缀着狼牙与宝珠的链子以后, 就再没有现身于自己面前。
“少游又回试炼之地潜修了,”李绪道,“有老祖宗看管着, 身上也戴了与我传讯的灵符,他自然平安无事。”
这是铁了心想躲着我。桂凤楼点点头:“他或许能蒙老祖宗指点, 刀法更进一步。那位长辈, 似乎对小辈们的事颇为上心。”
回想试炼之地里的那个奇异梦境,桂凤楼已明白过来,多半就是李家先祖出手,撮合了他与李绪。如果没有这一场机缘,他与李绪恐怕还是不冷不热, 哪里会有现在蜜里调糖的样子。
李绪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道:“不错,劳她老人家操心了。”
他们一道去了书房。
李绪会见下属时,桂凤楼还安安静静坐在他身畔,待到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李绪便把桂凤楼抱起来揽入怀里,开始看卷宗。
他抱归抱,倒也不曾趁机做点别的什么,毕竟会分他的心,扰乱他办事。
过了会儿,侍从敲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木匣。
“城主大人,刚才有个老者来到门外,说要将这东西转交给您。不肯告知名姓,一眨眼就消失了。”侍从道。
眼看见书房的桌案前,趴坐的已是一头硕大白狼,束着金冠的俊逸少年倚坐在狼背上,侍从愣了愣神,及时收敛住了惊愕的神色。
“放下吧。”大白狼口吐人声。
“是。”侍从在书案上轻轻放下木匣,退了出去。
桂凤楼微笑着抚了抚绒毛细软的狼耳朵,他的身体几乎都陷在浓密的雪白长毛里。
刚才他撒娇说,李绪抱他专心看公文,就好像抱着只小猫小狗一样,他也想抱着什么毛茸茸的灵宠。李绪无奈,变化为了狼形。如此庞大的狼,一把抱是抱不住的,反倒将他裹在了里面。
大白狼被他摸得一抖耳朵,道:“有些可疑,我先探一探。”
先是鼻子嗅了嗅,接着狼爪搭在了木匣上,感知片刻后道:“这里面并无灵力波动,看来不会藏着什么机关。”李绪随即将这木匣掀开,原来其中躺了一支卷轴。
桂凤楼抢先拾起卷轴,摊开来看。
嗯?他神情微愕,很快从自己的乾坤袋里也拿出了一幅画,与之对照。
都是上清界域图,都标注了不少地方——曾经遭逢幽劫之地。他与李绪猜想过,这些地方最终会联结成一个天地间的巨型阵法,目标是污染天道,摧毁整个上清界。
而神秘老者送来的这幅图上,此尚未成型的巨阵,已经用墨笔画了出来,将所有标注的地方逐一勾连,还附带了许多空白之地。其中一处,以鲜红的朱砂圈了起来,显眼至极。两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这个红圈上。
“这是什么意思?”桂凤楼道,“下一处幽劫降临的地方?”
他眉头微皱,脸色也变得冷峻:“另有其人发现了此中秘密,在提醒我,还是……那幕后黑手在向我挑衅?”
那不肯留名的老者既已用术法遁走,便很难再追踪到了。
“你还没有预知到下次幽劫,是么?”李绪道。
“是,不过这地方,是个关键阵眼,确实很有可能。我们必须去看一看。”
“如果是挑衅,可能对方已设下了埋伏,要置你于死地。”
“很可能,”桂凤楼点头,“但还是要去看看。敌暗我明,我们所知还太少,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只能如此了。”
光华一闪,李绪又变回了人身,手臂环住他的腰,横抱着他。
“我会护你周全。”他说。
第二日,众人便启程了。
除去新婚的两人,夏珏自然一道走,暂住在李府的医修方华,也主动要跟着。
还有凌虚。按方华的意思,他现在不宜奔波,也不宜动用灵力。昨天桂凤楼向他辞行时,劝阻过他留下来养伤,却没能劝得住。今日一早,他便来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剑修,这回的态度极为执着。他注视着桂凤楼的目光,如冰雪般清冽,没有一丝含糊。
让桂凤楼心里再度生起两分歉疚。他知道自己,伤到了一颗怎样洁净无瑕的心。
“凌道长,请来这里就坐。”好在方华出身于名门巨族,携有一驾套着鹿蜀的宽阔车辇,他便开口邀请凌虚上车。鹿蜀车并不颠簸,对带伤的人来说总要好得多。
“来坐。”李绪也瞬间变为两人高的巨狼,朝桂凤楼说道。他如今是心甘情愿地当坐骑了。
桂凤楼含笑跃上了巨狼的背脊。
哼。夏珏瞧在眼里,心中冷哼。他忽然发现了凌虚的目光——步上鹿蜀车的时候,凌虚看了他一眼,便似乎愣住了,凝眸在他腰间,片刻后才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