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嫂子是谁,怎么大哥没有和我说过?无数念头从他心里涌将出来。
这时,随着大哥一起停步的新娘子,把红盖头掀起,朝他的方向望来。李少游看清了那张秀逸的脸,他的心,突然缩紧。
桂凤楼,大哥迎娶的是桂凤楼。对啊,他想,我不是早就发现大哥与他不同寻常了么?大哥看他的眼神与旁人有别,连传家的镯子都送给他了。我是为大哥高兴的,他们两人终成眷属……
奇怪。
为什么我心里却反而是抽痛与酸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湿漉漉的水迹。
莫非我脸上现在的表情很难看,才让大哥褪去了笑意,那样地看着我?李少游尽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说道:“大哥,怎么站着不动了,大家都在催你呢。”
“少游,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李绪问他,语声是惯常的冷静。
怎么来的,问这个做什么?李少游按捺心思想了想:“我似乎……啊。”
他不记得了,一刹那间,他又全部想了起来。
他在老祖宗掌管的洞天福地中进行试炼,手指碰了一朵藏着光团的粉花,然后就到了此地。
“这是个梦,”李绪接着道,“我清醒了。”
在宾客们纷乱的议论声中,他把新郎官的纱帽,亲手解了下来。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褪色,丝弦声渐小。
李绪看向他牵住的人,桂凤楼也在看着他。
红盖头扯落了拿在手中,桂凤楼发束金冠,鬓间装点着珍珠,还是那副出嫁的盛装,眼中神色晦暗难辨。他也醒来了?是什么时候醒的?
李绪没有问出口。
一场大梦惊起,他不止是怅然若失。好像连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都被人硬挖了出来,落得空空荡荡。
梦虽然是个让他眷恋的好梦,可在他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就无法再做下去了。
刹那间,眼前变回了试炼之地的密林,树木参天,鸟兽游走,他们置身在一块稍空旷些的地方。满地斑驳树影,不远处有棵老榕树。至于倚着梨花的二层小楼,则影踪不见。
再看向桂凤楼时,他已变回了寻常的模样。
金袍白衫,不是喜服。
李绪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什么,转向弟弟道:“少游,你通过试炼了?”
“嗯,大哥,”李少游点头,“我抵达了洗髓泉,随后……似乎被老祖宗送过来了。”
“那就好,走吧。”
城主令上放出青碧之光,照射于地,现出一个符咒流转的传送法阵。
他们踏入阵中,身影消失。
重新现身在外界时,是在城主府李绪的书房中。
夕光笼罩,已是傍晚——从他们步入试炼之地起,第二日的傍晚。
“少游,恭喜你闯过试炼,”桂凤楼道,他伸手,指腹在李少游的脸颊上轻轻一抹,“我先告辞了。”他没有看李绪一眼,便推开门,径自离去。
李少游抬手摸向他刚才手指触及之处,才意识到,桂凤楼是用疗伤术,将他脸上被狰兽划破的伤痕治好了。
“等等!”他转身去追,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察觉大哥似乎想对他说句什么,但仓促间他已经冲出了门。
桂凤楼才走出不远,李少游就从后方追上了他。
“凤楼,这个给你。”他将细绳穿起的狼牙与红珠,递了过去。
“多谢。”桂凤楼收下,淡淡笑道,“你突然送我东西,有没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看着喜欢,就想送给你。”李少游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为什么?”
李少游没有回答,他落在身畔的手指颤抖,慢慢攥成了拳,他好想再抱一抱眼前人。那也会是最后一次。
桂凤楼含笑地注视他,身上披洒着夕阳的柔和晖光,让李少游更忍不住胸膛中充溢的冲动。
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亲眼看到,桂凤楼穿着大红吉服,和大哥牵手往喜堂走去。是幻象,却也是大哥所愿,叫他怎么若无其事地当成一场梦?
“保重。”他只生硬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旋即化为白狼,几步就奔远。再不走,桂凤楼就能看出他神色不对劲了。
“还是头小狼……”桂凤楼低声自语,笑着叹息,“哪怕通过了试炼,也还一样。”
他又往自己客居的别院走去。他累了,心也倦了,想什么都不问,好好睡上一觉。
穿过月门,推开门扉,褪去衣物,倒在床上。
桂凤楼再醒来时,他察觉到静谧中有个人,守在他床边。
“谁?”他闭着眼睛问。
“是我。”李绪的声音道。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我好得很,”桂凤楼仍然不睁眼,却翻了个身,翻向床的里侧,离那说话的人更远,“你又是我什么人,来操心我?”
“我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李绪叹道。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桂凤楼入睡前散下来的发丝。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心头涌出一股怒气,桂凤楼猝然睁开眼,坐起身,“纵使一切都是虚景,你和我却是真的,我们当真成了亲……你不敢认吗?”
他的身子被抱紧了。
“我认,”李绪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道侣。”
第61章 窥视 谁?沉浸在**中的李绪,嗅了嗅……
“你是被我的话所激将, 还是来之前就想好了?”桂凤楼在他耳畔问。
“想好了。”
“那你为何要说,不知道是我的什么人?”
李绪低低地叹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我要是不愿,幻境里就会拒绝你。”
“你是怎么想通的?你先前还避着我。”桂凤楼又接着道, “莫非是觉得在幻境里与我有了肌肤之亲,要对我负责?”
“是。你我拜过了祖宗,有了夫妻之实,我当然该认你。”
“你也可以当成一场春梦, 别说幻境里,就算你我确实云雨过,我也绝无可能怀上你的子嗣。你现在这么说,以后可别后悔。”
“不会后悔。”
李绪忽然取出了一支金凤钗、数把莹洁圆润的珠串,抚上桂凤楼的乌发,将这几样东西装点在他发间。他的手指有些笨拙, 显然不曾做过此事, 动作却很小心。过了好一会儿, 他停手, 注视着桂凤楼道:“你这样很好看。”
一直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摆弄,桂凤楼笑了:“你快买件大红的衣裳来,再带我去宗祠, 我们把三拜之礼再补一遍。”
李绪的眸子里流露出温柔:“好。”
李绪出了门,桂凤楼便起身。
清闲两日的仆役, 再次张罗着烧热水、撒花瓣。桂凤楼洗了个澡, 擦干湿漉漉的发丝后,照着李绪弄的样子,重新把凤钗和珠串戴好。
现在是深更半夜,皋狼城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已店门紧闭。李绪却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带来了一件绸纱红衣,不知是从哪里买到的。
“只找到了这件。”李绪说。
桂凤楼一笑,接了过来。广袖长裙,分明是女子式样,他当着李绪的面换上,却半点不显扭捏。搭上衔着宝石的凤钗、与流光荧荧的珍珠,这样的装扮未免太过华丽,甚至俗艳,到了他的身上,却只令人赏心悦目。
他们一道飞出府邸,去了城中的李家宗祠。被破阵的青雷犀冲垮的祠堂,已经修补完好,恢复了原样。此刻里面寂静空旷,没有旁人。
一拜天地,二拜宗亲,夫妻对拜。
没有告知任何人,连李少游都不在,他们便行完了礼,许下了永结同心之契。只有石刻的神像,那名乘坐白狼的女子,静静地聆听。
从宗祠走出来,李绪像是等不及了,拦腰抱起他,就往城主府方向飞去。
新婚燕尔,一。夜。欢。好。
“终于冲破了此关隘。”九华宗洞府中,夏珏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守在他身前的少年,旋即收了定魂灯,笼罩两人的橘黄光晕徐徐消散。
披水红轻衫的身影,也化作一道光,飞回了夏珏的心口。
既然最凶险的突破之际,本体的偷袭未能得手,这时候就再无机会了。
轻轻咳嗽着,施展术法清洁了衣上的血迹,夏珏站起身。
他的脸色仍苍白。
踏入返虚境后,体内灵力之澎湃远胜以往,但他到底受了不轻的暗伤。有一多半,都是本体搅乱造成的。
没有留在洞府中继续调养,他走了出来,合上石门,将其封印。
风吹过,碧桃花落纷纷。下次再回来,也不知是何时候了。
哦,外面的天色?
他忽仰头,朝天边看去。层层叠叠、不见尽头的阴云,如伞盖堆在天柱峰上空,云中游走着数不尽的电蛇。
这般异象,看来广微真人很快便要渡劫了。
他扫了眼,便转回目光。虽是桂凤楼的师父,但他并不关心。
驾云飞遁,他往主殿而去。
“大师兄好。”“恭喜大师兄突破返虚境!”
一路上,他遇见了几名相熟弟子,均主动向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