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来, 李少游发现是块红似鸽血的晶石,有拇指大,呈圆润珠子状。
他顺手望空一抛, 又轻轻接住,走回他偏离的那条小径。忽然想起了什么, 李少游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根狼牙——还是他换乳牙时掉下来的, 润泽光洁,形状微弯,与这块红晶石差不多大小。
手指化作尖利狼爪,李少游在狼牙和晶石上各打了个小孔,再翻出一根原本系在玉佩上的细绳穿了起来。
他拎起, 提到眼前。滚圆的红珠似日,微钩的狼牙如月,悬在绳下轻轻碰撞,漾出璀璨光彩。
送给桂凤楼?他心想,眸子里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要是他胆敢问这是不是根野猪牙、或者狗牙,我就咬他。
桂凤楼倦倦地窝在李绪怀里。李绪的手还搭在他腰间,带着力道,好像恨不能永远锁他在这里。
这个人的深情憋得太久,一发而不可收拾,就连经历过诸多的桂凤楼,都几乎承受不住。没有多少花样,只那一股子要将他吃进肚里的专注与热烈,一腔要溺死他的滚烫情意。
他都感受到,用自己的眼波、申吟与举动回应过去,招致了更猛烈的侵夺。他里里外外都被李绪占有,没有了丝毫保留。
终究到雨散云收的时候。
他们低声说话,说几句,李绪便亲亲他,直到语声渐息。折腾了快一夜,两人都累了。
合眼沉睡过去,而后醒来。
桂凤楼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所及,是个狭小昏暗的地方,弦乐与欢笑声在不远外闹哄哄地作响。一袭红缎绣凤凰的喜服,穿在他身上。
萦绕着苍蓝电光的刀气,一瞬间暴涨,斩断了狰兽的额角。
形如赤豹、背生五尾的狰兽,狂怒地嘶吼,更猛烈地奔袭而来。李少游提着刀,灵巧地闪躲,他沿着小径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这头异兽“狰”该是最后的考验了。
他束起的黑发散乱,热汗如雨坠落,身上还残余着除不掉的血腥气,双眸里却难掩兴奋,亮似寒星。
避开狰兽的利爪,他再度挥刀——斩中了!五尾中的一条,被他劈落。
酣战许久,李少游终于将狰兽击杀。狰兽的临死反扑,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好在伤得不算严重。
再往前走了半炷香的工夫,密林到了尽处,高崖耸起,崖前盈着一汪泉。
这就是大哥说的洗髓泉吧。
泉水清冽,浮动着白雾,却不是热汽,站在泉边,李少游就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透了上来。
既已走到这里,自然不能退却,何况他也想好好洗个澡了。身上浸透的汗与鲜血,都让他颇不舒服。
脱去衣物踏入水中,李少游发觉里面果真冰寒刺骨,不过尚能忍受。他解下早就松散的发带,往身上泼水。洗了一会儿,他的身子骤然颤栗,剧烈的刺痛,从每处血肉、每条经络中涌现出来!
好像同时有千万根针,扎了进来;又像数不尽的虫蚁,在啃噬他的躯体。
痛楚让他的视野都模糊了。
李少游极力忍耐,他知道这是泉水在为他洗精伐髓……浓密白毛在体表浮现,手掌化作尖爪,他不知不觉间变为了狼形。“嗷——”小白狼痛得在泉水中仰天长嗥。
直到疼痛消失,小白狼才一瘸一拐地爬上岸,瘫倒在地上不动了。
他察觉到体内的冰狼之血,正前所未有的浓郁,源于妖兽的力量比从前充沛了许多。原来如此,李少游瘫着不能动,脑子里就开始散散漫漫地想,这就是老祖宗定下“前往洗髓泉试炼”这一规矩的原因吧。
让每一辈后人,都再度强化妖血。不然千百年下来,强悍的冰狼血,也会稀薄到不值一提的地步。
因为他们是李家,是人族与冰狼的后代,只要一天不抛弃皋狼城、不抛弃李家的名号,就会永远被视为混血异族,哪怕体内的冰狼血再稀少也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好好利用冰狼血的优异之处呢?
在到达洗髓泉前,还要经过妖兽肆虐的密林,也是为了确保后辈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承受住洗精伐髓的过程。
“老祖宗,我明白啦。”小白狼喃喃道。
它忽又想到,大哥的狼形那——么庞大,难道也是出了洗髓泉才长的?我也会长得那般大吗?威风凛凛的,不错。可是,那样就没办法睡在桂凤楼的屋子里……只能守在门口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小白狼才起身。
光华闪烁间,重新化为人形,将乾坤袋里带的一套干净衣物换上。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看清,面前这堵突兀耸起的山崖间,有容人通过的一线天,这就是前路了,应当不是要他原路返回。
从这道石头缝中穿过,初极狭,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
李少游转头四望。
桃花林落英缤纷,林中走动着白鹿。如丝碧草间,点缀着他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繁花。
“小辈,那头白鹿是我养来解闷的,你可别抓了去呀。”从某处飘来的柔美女声,忽然说道。
“是,老祖宗。”李少游嘴上答应,心里想道,难道还真有谁打过白鹿的主意吗?
闲逛了片刻,他瞧见一尺开外有朵硕大的粉花,花苞紧密地合拢着。花瓣虽然层层叠叠,但颇为纤薄,仍是从花心处透出了一点光亮。
这朵花里,好像藏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他好奇地走过去,低头查看。手指刚触碰上绯红花瓣,他便觉颅脑昏沉,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九华宗,碧桃花掩映的洞府中。
猩红的血,溅落在面前石板地上。
夏珏随意用衣袖一拭唇角,他脸色惨白,眼神却狠厉,冷笑道:“本体也就剩下这点手段。我早发现他不过是个空架子,这几年并未恢复多少。”
站在他身前两步的少年,手中提着一盏灯,放出橘黄光芒将两人笼罩,闻言回头瞟了他一眼,道:“你也吃了不小的亏。你就不怕我,乘隙夺去你的躯体?”
这少年身着水红的轻衫,乌发以桃花色的绸带挽起,眉眼昳丽,只是身躯略微透明,像是一个虚影。
“呵,你身为本体的意识海,要是有能力镇压住我这心魔,本体就不至于最终在疯癫中兵解了。你说是吗……柳怀梦?”夏珏全无惧色。
“夏珏,你着实很讨厌,到底是个心魔。”柳怀梦微笑道。
“你也不遑多让。”
“别松懈,”柳怀梦又说,“本体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提的那盏定魂灯,仍持续不绝地放出明光。若非此灯护体,在本体刚才的那次侵袭中,夏珏可能已经魂魄破碎。
“我知道,他不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毕竟他除了在神魂上操弄我,手头能动用的力量,就只有以秘法复活的那堆臭鱼烂虾,根本是不敢攻上九华宗的。”
“即便他如此衰弱,只要他在世一天,就会妨碍我们一天。”柳怀梦淡淡道。
“哦,你也是这般想法?”夏珏笑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好似闪过了一丝嗜血凶光。心魔本相,绝不是他外表看来的这副样子。
“当然,他连桂凤楼都不肯放过,那就注定要死。”
“我考虑过,只凭我们两人还不够,”夏珏道,“必须结合那三人之力。将本体的气血、肉身、剑气,都收为我用。”
再聚合上那三个人的力量,方能——
斩杀本体!
“他们未必愿意。”柳怀梦道。
“那也由不得他们。”
第60章 幻梦 是幻象,却也是大哥所愿,叫他怎……
锣鼓丝弦声里, 掀开轿帘,牵起新娘的手……红绣帕垂落,李绪看不见绣帕底下的脸, 但他一触碰到那只手,就认了出来。修长、骨秀,掌心带着练剑而生的薄茧。
这是桂凤楼,他要娶的是桂凤楼。他难道不是早就期盼这一天了?
并肩往喜堂走去, 撒着香花的步道两旁,宾客纷纷向他恭贺。李绪心想,他是否做过这样的美梦,以至于连这一幕也很眼熟?
他牵紧了身边人的手,仿佛担忧那人会兀然化为蝴蝶飞去。他不明白自己,恍恍惚惚间不安的究竟是什么。
他该欢喜, 该面带笑容, 该轮着向所有人敬酒, 这是他与心上人的大日子。
他为何要不安?
一阵不谐的喧闹, 从左侧响起,有谁从人群后方挤上前来,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
李绪转头望去。
“少游?”他喃喃, 脚步不由停顿,维系在面上的微笑也忽然僵硬。
李少游站在路边看着自己, 眸子里满是惊愕。
那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相依为命的亲人,自己大婚的时候,少游当然也该到场。这有什么不对,可少游为何露出那样的神情?
耳畔嗡嗡作响,颅脑开始昏沉, 许多朦胧不清的画面,瞬息间在李绪心头闪过。
喜轿里偷瞧他的那一眼,三拜之礼,对饮合欢酒,最后翻云覆雨、洞房花烛……
大哥,成亲了?
艰辛地从人堆后挤出来,顾不上同旁边被踩到脚的妇人道歉,李少游即被眼前景象攫去了心神。
原来我是来观礼的。身为亲弟弟,我是否不该站在路边闲看……要去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