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无力地垂下眼帘侧倒在榻上,如瀑黑发自床边倾泻而下,有几缕散落在白玉间,在满地零碎中勾人思绪。
雒洵看了一阵,蹲下身将那发丝绕在自己指上,饶有兴致地把玩。
“仙尊修了这么多年的道,识人的眼力怎的就是不见长呢?”
他放开那缕发丝,转而抚上凌霜铭剔透的唇瓣,待压出几分血色后,才满意地移下。滑过冰雕玉琢的锁骨,最后轻轻放在胸口上。
感受到掌心下传来微弱但平稳的跳动,雒洵眼中玩味之色更甚:“不知如仙尊这般无情之人,心血是不是也冷得刺骨?”
他舌头舔过唇角,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暴戾之气。
现在他只需掌上微一用力,便可轻易将这捧玉雪捏个粉碎。
这么想着,那吞吐黑雾的指尖也确实随着心念,慢慢陷入脆弱的冰肌之下。
倏然,一只纤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平日瞧起来细弱的手,竟如柄铁钳紧锢着他,叫他再难挖下半分,亦丝毫挣脱不得。
他诧异地低头,刚好对上一双如千年寒冰似的眼眸,无形剑意不知何时已锁定了他周身要穴。
凌霜铭自榻上徐缓起身,一把抽出插在自己心口的魔手。
“你既知我心冷如坚冰,便不该几次三番触我逆鳞。”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对于凌霜铭非但没有中招,反而将计就计制住他的命脉,“雒洵”一时有些意外。
随后他竟是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定,微笑着等待凌霜铭下一步动作。好似漂浮在他周身的并不是凌厉剑意,而是一阵和煦春风。
甚至有心思与凌霜铭打趣:“仙尊何时变得这般虚伪,市坊的戏班子没您本尊不看。”说着,他伸手在凌霜铭雪白的腕子上轻轻撩拨一下。
凌霜铭眼角一跳,像被脏东西触到般飞速抽手,话语中难掩嫌恶:“不想魂飞魄散,便安分些。你究竟是何人,几次夺舍雒洵,意欲何为?”
堕仙嗤笑一声:“我与仙尊乃是三世旧友,只是您忘心甚重,只怕说了也不记得。”
凌霜铭面色霜冷,省视堕仙的眸子更是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你当真不说?”
“仙尊濒死时绝望的模样,不管瞧上多少次,本尊都不曾看够。”感受到钳制着魂魄的剑意慢慢收紧,堕仙赤色瞳孔中阴厉之色反而更加浓郁,视线在凌霜铭胸前那五点殷红上不断打转,“本尊若告知缘由,以致窈眇盛景不复,这世间岂不是失了味?”
堕仙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凌霜铭伸手点在雒洵眉心,庞大魂识自葱白指尖迸发。流转不息的剑意瞬时化作万千锁链,牢牢捆缚在堕仙魂体上。
识海中,系统看出自家宿主的打算,急忙劝道:「好仙长,剑下留人!您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盯上咱们的大反派吗?」
凌霜铭眉头一凝,剑诀猝然变化,硬生生将堕仙自雒洵神魂中扯了出来。
不待众人反应,他指诀又是一变,魂锁上燃起幽蓝火光。这火并不炽热,甚至散发着丝丝寒气,为周遭物事挂上一层冰霜。
而变故只在顷刻间,快到堕仙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幽火将魂体炙烤殆尽。
系统:……
它发现了,似乎只要是它的提议,宿主便会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走。
它不该在这里,它该在老旧部件回收处安详地躺平。
雒洵的身体失去控制,直直朝后倒去,被凌霜铭眼疾手快地捞进臂弯中。
将小徒弟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新增皮外伤,或是神识有损后,凌霜铭才暗自长舒口气。
将雒洵安置妥当后,他才绕至屏风外坐定,把缩在神识角落里碎碎念的系统揪出来:“这堕仙,书中可有写?”
「没有写哦,但是小贴士总觉得,宿主没有弄清幕后主使便杀了它,会留下隐患……」系统一听宿主似乎有的商量,顿时来了精神,小嘴叭叭地开始絮叨。
“既是书中不存在之人,杀了又有何妨?”凌霜铭为自己斟了杯茶,待喉中血腥味被压下些,才在识海中淡漠地说,“某非除去此人,你口中的主神系统,会觉得困扰?”
「完全没有,怎么可能呢!」系统矢口否认,「只是小贴士自己的意见罢了,宿主既然觉得这样不妥,小贴士也会坚定地支持宿主呀!」
呵,倒是个好哄的。
凌霜铭嘴角弯了弯,不再理会困窘难堪的系统,放下茶杯闭目休憩。
虽说是休息,可他的神识依旧铺在试剑峰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直觉告诉他,堕仙的出现或许和禁地有关,在十渊寒狱封印稳定以前,应当还会有新的变数。
雒洵是在第二日清晨醒的,熹微晨光自竹挂幔的缝隙斜斜倾泻进来,为视线所及之处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他迷瞪地看了一阵,在被塞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里翻了个身,鼻尖霎时被一股雪松清香充盈,冲淡了笼罩在神识间的沉沉睡意。
他又贪恋地嗅了嗅这气味,才从柔软的被窝里钻出来,起身打量周遭景物。
房间的色调十分雅致,连熏香都是淡淡的松柏香。不远处纱质屏风旁,挂架上整齐叠着几件熟悉的月白袍衫。而屏风外,隐约能看到有道单薄的身影正依坐在矮几前。
原来他这一夜,竟是睡在师尊的寝殿内!
雒洵连忙整理好衣物,奔出内室。
听到凌霜铭舒缓的呼吸声后,他又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坐在矮方几对面,小心翼翼地端详凌霜铭的睡颜。
凌霜铭正一手撑着下颌,静静靠在案头,胸膛随呵气的动作微弱起伏。
从雒洵的角度看去,那苍白的侧脸投射了几缕曦光,烨然夺目。只是两扇长睫下,原本白璧无瑕的肌肤上不知何时生出淡色青影,昭示着他的师尊其实并未养足精神。
他抚过案上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自己似乎一直在给师尊添麻烦,非但没有尽到弟子照料师尊的本分,还使他伤上加伤。
许是雒洵的目光太过灼热,凌霜铭睡梦中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低哑咳嗽几声。
雒洵这才反应过来,师尊在此枯坐一夜,万一受了风寒,身体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该为师尊泡杯热茶才是。
他起身去挂架上取下披风,轻柔地为凌霜铭搭上。正欲端走案上茶壶,身后一道尚有些沙哑的清泠嗓音叫住了他。
“阿洵,杂活交给鹤童去做,你随我去论剑台。”
凌霜铭吩咐完,活动活动坐了多时酸麻的筋骨,低头去扎披风的系带。孰料一只温热的小团子忽然扑进他怀中来,打断了手头的动作。
“师尊您已经没事了吗?阿洵好担心!”
雒洵将脑袋紧紧扎进凌霜铭臂弯间,从凌霜铭的视角去看,只能看到他两只雪白的耳垂,此刻不知为何由内而外泛起胭红,粉扑扑的格外讨喜。
凌霜铭被这亲昵到逾矩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犹豫地伸手,轻轻拍几下雒洵后背:“勿要多心,你只需好好修炼。”
奇怪,小崽子怎的忽然变得这般亲近?
倒叫他这从未有过养崽经验的人,一时半刻有些束手无措起来。
见凌霜铭并不排斥自己撒娇的举动,雒洵胆子又壮了一倍。
他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师兄们都说,拜师前,做徒弟的要为师尊奉茶才算入门。师尊还没喝过阿洵亲手泡的茶,弟子只怕以后学习功法都无法安心呢。”
凌霜铭眉头微挑,开始犹豫是把人拎起来揍一顿,还是罚其抄百遍经文。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定是自己之前太过纵容,才会让小家伙短短几日便无法无天,都开始威胁师长了。
见自家师尊面色不善,雒洵立刻改了策略。
“师尊——”他奶声奶气地抱住师尊的胳膊摇啊摇,哀求中隐约带了哽咽。
“阿洵别闹。”凌霜铭强压怒意,耐着性子道,“那只是人间的繁文缛节。”
意识到不论自己如何撒娇,师尊都不为所动后,雒洵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
再往这里看时,灰扑扑的眼睛里已然噙满泪水,莹莹欲滴。
凌霜铭:“……”
不是吧,真哭了?
他头疼地揉揉眉心,心道,不就是斟盏茶,由他去吧。
“速去速回,莫耽误了早上功课。”
雒洵听了,眼睛倏地一亮,三两下抹掉泪珠,端起茶壶便笑着跑了出去。
翻脸的速度,令人咋舌。
系统在识海中幽幽道:「宿主您可长点心吧,小小年纪就把您吃这么死,以后当心真被吃了啊……」
凌霜铭不以为意,只是在案前坐下,翻动储物戒为雒洵挑选拜师礼。
不过是小孩子向师长要糖吃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一会儿,雒洵步履庄重地回来了,不仅手上多了壶热气氤氲的香茗,顺带还换了身内门弟子的袍冠。
只是衣襟仍旧乱糟糟的,没有任何长进。
凌霜铭便唤他到自己身旁坐下,按捺下笑意为他梳理一遍衣物。待整理妥当,才向他手中捧着的茶盏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