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秋池,段斫风还有那个跟在你身边的魔君,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凌霜铭说着,提起一口气,想撑起身子。
但没等他使力,一只胳膊忽然搭在腿弯间,接着他身体骤然一轻,离开了地面。
罗勋不容置喙地将他打横抱起,柔声道:“师尊放心,他们皆是你亲手□□出的剑心境宗师,如果连几个不能用灵力的凡人都无法对付,这样的废物还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罢。”
不知为何,他将“亲手□□”几字咬得极重,凌霜铭还隐隐从他飞瞟来的眼神里看到一抹幽怨,但再一眨眼,那双金瞳又只剩盈盈暖色。
想了想,为防止雒洵突然发疯,凌霜铭决定少提那几人:“宸湮呢,他向来与你形影不离……”
“他已叛出魔界。”雒洵目光渐渐沉下,“宸湮假意殷勤,实则利用亲信身份,向玄元老贼通风报信。师尊这一路遭遇拦截,怕是少不了叛徒从中作梗。可惜鹤千影那蠢货的话,暴露了他的身份。若我再遇到他,定要剥了这奸贼的皮!”
原来如此,雒洵曾对鹤千影那句“夺得天下后,青冥宗与魔界五域平分三界”面露古怪。
认真想来,魔界总共只有五位魔君,宸湮自然也算在其中。
本是件令人恼火的事,凌霜铭望着雒洵難得炸毛的模样,不由发出轻笑。
雒洵正静心观察阵法变化,听到笑声后低下头,顿时恍了神。
记忆里林决云也时常面带笑颜,但从未给他这样鲜活的感觉。
他眼角还带着方才咳嗽时来不及褪去的绯红,微微弯起的眼睫下,一对霁蓝眸子因笑意泛开波澜。
如果说那对眼眸是初春乍破的寒冰下缓缓淌出的清泉,嘴角勾勒的弧度便是早雁惊鸿而过,尾羽俏皮地在水面点起涟漪。
简直就是在诱人犯禁,但凌霜铭如今的身子骨,雒洵连触碰都尽量做得轻柔至极,又哪里舍得下手。
他拂去脑内盘旋不散的遐想,在心底暗骂一句“禽兽”。
然而他喜怒交替的神色,看在凌霜铭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魔界势力错综复杂,五域经过上百年经营,更是难以统御。雒洵初登魔尊之位,加之是被废魔尊的后代,哪怕戟无心余威尚在,定然也是过得极为艰辛,肩头承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瞧瞧,本来便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现在更是阴晴不定。
“阿洵有哪里不适,脸涨得这么红?”
雒洵哪里敢同凌霜铭细讲他此刻所思所想,只含糊道:“师尊设下的阵法确实厉害,我已看到不少修者被困其中。本想强行闯入,又怕师尊神魂虚弱被阵法所伤。可再不取到仙魂,我怕……”
“这里被设下百草落花阵,只要踏错一步便会被藤蔓所困,若不及时解开,便会被古藤丢出地界。而落星花粉同碎玉琼混在一起,再配合此地风痕水流可以致幻。”凌霜铭扯过雒洵掌心,用指尖将阵法推衍给他看,“阵法并不会对境主造成攻击,你只需保持神智清醒,不被幻境侵蚀,就能顺利通过。”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落星花光芒映照下,也裹了幽幽银辉,划在掌心的微凉,一撇一捺都像把小刷子在心头撩拨。
雒洵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无意识地跟着吞咽一下。
师尊过往教导他时,虽也曾把住他的手,带他提笔习字,气氛却从没这般旖1旎……叫人如何把持得住啊?
“雒洵……你有在听吗?”
凌霜铭讲到一半,抬眼却见好徒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空洞且直冒傻气。
凭他对雒洵这厮的了解,定是一个字都没进耳朵里去。
雒洵大概是刚回过神,他眼睫低垂,及时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师尊的情况拖延不得,既然阵法不会主动攻击,我们不如边走边谈?”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向琼林深处行去,借急促的步伐,心底那些晦暗翻滚的念头仿佛暂时得到了压制。
至少此时此地,面对这样的凌霜铭,他不能。
凌霜铭恹恹地缩在小徒弟臂膀间,刚想闭目小憩,发觉雒洵停下脚步,便知道这小子定是着了道。
瞧,不听师尊言,吃亏在眼前。
凌霜铭恨恨地掐了把青年意外水嫩的脸颊,决定让这可恶的逆徒吃些苦头——事实上他便是想出手搭救,也再无心力了。
但如果他知道雒洵在幻境内所见所闻,定会不假思索地将人拉回来。
雒洵觉得自己有一瞬失神,周遭风物已然不同。
无边无涯,一直流淌到天际的落星之海不知何时化作辽阔雪原。原先遥远的天穹却离得极近,漫天星辰皆飘荡在身旁,轻轻抬手便可触到。
仔细看过,他发现眼前所见也并非积雪,而是覆满冰霜的无名灵草。它们显然不是凡间之物,每片洁白如玉的长叶都在黯夜里晕开一圈柔和银芒,穿过冰晶,折射出珠翠般的光泽。
雒洵也算走遍人魔二界,不难推测出这就是人皆向往的天界一隅。可他实在无心欣赏,只因他发现,自己也化作了这些灵植里渺小的一株。
化身灵草,手足俱束缚在云层里,不能挪动也无法出声,最多偶尔抖抖叶片,任谁也笑不出来。
数不清星斗周而复始几转,这日雒洵惯例在落雪时舒展叶片,清洗枝干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这方寂静天地倏然响起悠远的脚步声。
两道人声也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传来。
一道低沉清越,另一道还带着几分奶气,但不难听出日后会是如何泠泉击石般悦耳。
“我奉天道将你点化成仙,而你修成人形头件事,竟是度过天河来看一枝灵植?”
“玄元上仙觉得这样不妥?”
“只是觉得霜铭上仙比想象中还要有趣罢了。”
雒洵霎时挺起枝干,每片叶子都精神奕奕地展开,全神贯注地聆听他们对话。
“他承载我的原身千年,如今我化身人形,自该带他离开此地,日后亲自为他浇灌以还恩情。”
“霜铭当真宅心仁厚,但你莫要忘了,你的职责是天界战神,是守护天道的利剑。一柄剑,不该有自己的感情,也不该有慈悯之心。”
霜铭上仙听到此处,轻轻“嗯”了声,随后玄元再说什么都缄默不语。
感应到他失落的心境,雒洵亦垂下叶片。
可惜自己现在只是棵仙草,否则一定要替师尊撕了这混蛋的臭嘴。
雒洵兀自神游天外,洒在叶间的星光忽然一暗,接着微凉柔软的触感顺叶片的脉络,传递到灵草的每一段根1茎。
雒洵一个激灵,整棵草都羞涩地蜷缩起来。
——他看到了师尊放大数倍的脸颊。
刚刚步入青年的凌霜铭,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不见日后清隽风姿。但那对桃目已生得脉脉含情,细密羽睫下,澄澈眼眸倒映着氤氲星河。
雒洵同样在这双旖丽眼瞳正中看到了自己,一株满身霜雪而毫不起眼的蔓草。
这样的他,却占据了初生的天界上仙满心满眼。
雒洵怔怔地看“幼年师尊”对自己弯起柔和的笑,他祭起仙诀,灵力带着温暖的光晕将植株包裹。
“莫怕,我会将你移栽到寝殿檐下,以后你便跟随我修炼。”
雒洵只恨自己不能说话,否则他定要用每一片叶子呐喊:莫说移栽他处,就是师尊将他连根拔了碾成熏香,他也一万个心甘情愿。
然而就在他肆意畅想时,一道不合时宜的传讯忽然响彻上空。
“霜铭上仙,陛下方才下了玉旨,要您速速前往大殿议事。”
霜铭上仙停下术法,诧异道:“我出门前卜了一卦,三界近日该是风平浪静才对。”
玄元笑着打趣:“如果天下大事皆能被你这初登仙籍的小仙算准,那还要天道法则作甚。陛下旨意要紧,这盆草我代你移植,快去吧。”
霜铭上仙只好三步一回头,絮絮叨叨地叮嘱片刻才化光离去。
雒洵盯着玄元眯起的眼缝,总觉得那笑容的背后有阵寒意从根部升起。
他想大声将师尊喊回来,但不论作何努力,最多徒劳地晃晃叶片。
一切都在根1茎脱离泥土的摩1擦声里戛然而止,雒洵的魂魄轻飘飘地自蔓草脱离,冷眼看玄元用手指掐在蔓草脆弱的枝干间。他没有动用仙术,而是一点一点用指甲将整棵植株掐断,骨节因用力泛起苍白。
待蔓草彻底在他指下碎成齑粉,玄元随意扬手,翠色粉尘从他指缝散落。
长风过境,好似从未留过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万字一起放的,但是最近身体有点不对劲,所以写得很慢。qaq
总之马上就到结尾啦,开下本书之前我会去做个体检,然后认真存稿。
这本的缺点会在下本尽力改正的qaq
第111章
没有躯体束缚, 只剩一缕神识,雒洵活动的范围反而无限延展。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秘境内阵法的精妙。
他随性乱逛, 发现这座幻境简直森罗万象, 日月星辰、山川河海, 乃至天下生灵,皆与现实世界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