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剑正是卫璇先时所布的先天聚灵阵所化,却不知卫璇阵术精湛至此,其聚灵之效多时不散。
云如露笑了:“我快忘了,你还是他表兄。”
王含贞被卫璇维护,感动极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云如露一招“双龙贯斗”已然拔地而起!
两条巨龙分别追卫、檀二人而去。
檀弓身法极快,剑走轻灵,手中的奔逸剑挽出数个剑花,流利地似真似幻,教人难看得分明。
云如露心道:又是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快剑修!
檀弓没有卫璇的风灵根护持,修为也低上一个大境界,若是云如露专心攻其一,剑尖怎么会沾不到他的衣边?
但云如露经方才一役,深惧卫璇又在其分神追檀弓之时布设法阵,他便只专心搅动卫璇动作。不见檀弓左手抱琴,身形来回闪动间似有调音拨弦之举。
忽地一招“百里屠尽”堪堪擦过卫璇袖角,卫璇的袖口登时就破了一个碗大的口,尽显狼狈之态。
更令云如露留意的是,其中竟抖落出两块布阵用的龙象角。
云如露怒火中烧:“卫璇玑,你还来这一套!”卫璇笑着扬了扬左袖。
云如露穷追之中,分神看了一眼檀弓,他正然在斗台西南角轻缓落下。
只见檀弓将凌波仙琴就地一横,坐以第五徽之间。其身心皆正,不倾不欹。左手对徽,而右手近岳,手腕低平微伏。檀弓略为颔首,信手取音,弹琴时甲肉相半,故其声不枯不涩,清润得宜。
乐容真人脸上一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断不似一个筑基琴修的造化!
但她听了一阵,略为遗憾地摇了摇首,这后生终究还是功力太浅,这琴声里半句杀意都没有。用来逗逗小孩子还可,上阵斗法就是笑话了。
王含贞在斗台上躲躲藏藏,以免被云、卫两个误伤了。他想着总得有些作为,不然岂不变成大笑话了?
王含贞想着,便提剑从半空斩下,一道红光便从剑上奔离,风驰电掣破空袭去!
不行不行,这太厉害了!
他分明是朝卫璇打去,因为自知表台定能轻巧闪过。但那剑光甫一脱手,却调转方向朝正然端坐的檀弓袭去!
只见那剑光在空中翻腾旋转,烈火熊熊,每转一圈便涨大一周,至檀弓身畔处,眼看就要没入其玄关祖窍处时,却陡然停住。
“小心!”王含贞大喊。
“无上阳炎。”鲜少有人如檀弓这般念动法诀。
激战之时,无人不是字字嘶吼、音音高昂,但檀弓却和平常说话没有任何区别,语气和说“卫璇”一模一样。
“破。”檀弓右手飞抚七弦。
王含贞眼见那剑光从无形烈火化有形红玉,“破”字一出,红玉便从内里崩裂开来,霎时间幕天席地飞珠溅玉,满天花雨,落梅千朵。
一片乱红之中……
犹记那人紫绂竹林救他于狮口,黄亦双悍势之下,为他和徐慈挺身而出,在天光峰丹室外徐慈遇险,原以为他会明哲保身时,却看到他轩昂清举的身影站在一轮满月前:“追。”
那声音就像如今的“破”一样平和舒缓。
金莲花的光芒,紫盖剑剑光,明灭闪烁的丹火……重重叠叠,错综交织。乱红之中,只有他的清淡宁远的眼神从未变易。
“檀弓……”王含贞长剑垂地,哽咽含糊的两个字,几不可闻。
但众人几乎都未留意王含贞的异动,因为此时斗台上忽刮起了一阵异风。
这风声经久不息。看掌坛左顾右盼面有疑色,褚俊艾道:“请掌坛再仔细看看。”
这一句提点了众人。再细细一辨,这异风分明不是出自卫璇之手!
只见檀弓右视其手, 勾、抹、挑、剔,左顾其弦, 吟、猱、绰、注, 一弹一拨指法愈来愈疾,连贯紧凑却仍能卷舒自若,琴音沉重处如霜钟低鸣,博畅处有游鱼顺水之势,一泻而出。一个大绰大注间,琴音化作林风天籁。泠风小和而飘风大和,厉风呼呼吹拂万窍。雄风起怒波,扬起万壑松涛,又化作千道青光银毫,朝云如露竞相奔去!
众人虽皆瞠目,却不敢断信,只有乐容真人看得愈发惊心夺目。
能将琴音锻造出五行之意,这何止是几百年的修为!
乐容真人惊瞩侧耳,却听那琴声浩然澎湃之中却有一线隐机,时断时续,如同遥隔山岚,琴声烟波杳霭,又如渺渺飞霜遮天蔽日,斗台中人无不身处其中,却浑然未觉。
卫璇在风声琴声交错中越舞越快,身形如浮云惊龙,连挽数十剑花,皆中云如露,无一错手。正在云如露连连败退,正然挨擦到檀弓琴意时,迎头却是一柄赤红长剑将那琴意尽数化去。
“王含贞?”云如露一惊。
只见王含贞面无表情,剑穗扬起如旌旗般飞舞,骤如闪电,快若游龙。剑法之繁复,剑招之迅疾,连云如露一时都无法推衍出其中种种妙变。王含贞出剑时或五虚一实,或九虚一实,剑光如同灵蛇吐信嘶嘶破风,不实则已,一实必中卫璇。不出几剑已将卫璇逼到了斗台之角。
“含贞?”卫璇凝眉一问。
褚俊艾评论笑道:“看来快剑还需快剑治。”
黄永宁却道:“什么快剑?他会使个屁快剑?卫璇玑那表弟素日就是个使剑的废物,你们还不过去看看,是着魔了不成?”
卫璇见王含贞绝计有些异常,便顺着他的剑势朝其胁下破绽一挑,一个呼吸间便又回到了斗台中央。
云如露已转而攻向檀弓,但奈何檀弓琴势已成,他再难靠近檀弓一步。
此时云如露斜里劈来,连大地都如同鼓皮般,随他一步一行间颤动,而檀弓身形不动,只是右手三弄揉弦,一弄引进落空,二弄以四两反拨千金剑意,三弄琴劲断绝,无半分沾连粘随之态,而琴意悠远连绵。
乐容真人只听檀弓方才左手拨弦迎敌之时,斗台之上的巽风灵气竟丝毫未受影响。寻常琴修多是左手司声,右手司韵,才能使琴意圆融一体,而这后生……
单手!
只以单手发琴意!左右两手发音并不同调!
乐容真人脸上汗流频频,只看檀弓左手起止大开大合,起落间大、长、缓、飞,触弦深浅浓淡有致,指法雄浑劲健,宏邃洗练,势如天崩地裂,河落海干。
而右手则细谨精微许多,多是拂抹摘滚。
忽然之间,檀弓右手拇指按弦,余下名、中、食三指递次外弹,同音同弦,做“栖凤梳翎”式。宫、商、角、徽、羽、少宫、少商,外合金、木、水、火、土、阴、阳,七弦依次转响……
檀弓按琴力道饱满,指尖锵锵,玉振金声。琴意十分流畅激越,洋洋洒洒,如同千叠云山、万重峦峰,其厚重深远之处直追太古清正之音,妙至秋毫之巅,绝响于空灵之境。五音七律十三徽,甫听摄人心魂,万籁再难入耳。
一转一拨间牵动剑意战阵重新排布,转响春空。琴意此时如万仞高山上的莅莅流水,忽然失势急转而下,如瀑悬空,一落千丈。
檀弓化掌为拳,左手轻巧一拉。
王含贞刷刷七剑,嗤嗤七响,卫璇长剑落地,檀弓琴弦尽断。
“七星伴月?”云如露全须全尾地呆立斗台中央,鸣金隼在耳畔高声厉啼,他头一回胜得如此茫然无措。
“这不可能……”乐容真人甫一站起又沉沉坐下,双眼无神,口内喃喃自语。
通微真人掩声说道:“容妹,何必和一个晚辈过不去呢?师兄且劝你一句,这几百年还能不出一个天纵奇才吗?哎,你可是心疼那凌波仙了……”
乐容真人的冷汗早已把她整个人泡傻了,缓缓地转头回来,死死地盯着落下斗台檀弓的身影,声音都绝望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檀弓所过处人皆避之。无须靠着大石,双手背后,低眉垂目,用足点地画圈呢。
檀弓不作停留,让无须一起走。
无须小声而欢喜地应了一声,向檀弓真心诚意地请罪,檀弓淡淡地应了。
“主人,您怎么会来?” 无须小心翼翼地问,正要撵上去和檀弓多说几句话时,却有人拦在路中央。
那男子衣着尊贵,面如冠玉,正是比黄永宁更像一个真世子一百倍的黄承宏,他一揖到底,异乎谦恭:“仙长请留步。”
无须道:“你这是拦路!”
黄承宏满是歉意,急忙带着一干侍卫让出路来,自己侍立在侧:“下愚有眼无珠,令仙长明珠蒙尘多年……”
无须听不得这种恶心人假惺惺的话:“什么下鱼,我主人没空理你。叫你滚啊!”
他忙要拔鞭子,可是臂上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一响,无须却猛然想起卫璇的教导——人这么多,贸然动手,会不会给檀弓招惹事端?
黄承宏一看就要错失良机,急忙直奔主题:“曹先生慧眼如炬,早看出仙长有惊天动地之才,却苦不得结交。下愚也有此心,不知仙长可否赐下尊名……”
“呼……”
王含贞双手撑膝,气喘吁吁。
总算赶上了。
他忽觉自己总是在追着檀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