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蚓老祖抬头看了看时辰,根本没空再多废话,又怒又急:“带我去星河交征百花阵!”
这说的是北奎岛的护岛大阵。
北奎岛上遍植银尾珊瑚树和金莲龙牙花,处处皆是奇阵,天上又布设结界。若不走正门,想要突破岛内,只有这一条凶路可走。但这阵眼有数百个之多,难寻又难破。
“你要说不会破阵,现在就死去罢!”水蚓老祖对卫璇吼道。
话音一毕,他口中发出一道流电,遥遥地击在两岸大山上,传来一波又一波天崩地裂之 声。
再一眨眼,一行人已经到了北奎星岛上。
海府门口,只见一个一身古红色衣衫的女子面覆白纱,缓步提衣上了阶矶,正是玄静师太,后面跟着数十个年轻道姑。
水蚓老祖呼了一口飘风过去,那玄静师太和门人的言语谈论便传了过来,一清二楚。
一个道姑面露难色:“师父,可真是要将那鲛人一口口地生吃下去吗?弟子虽没见过鲛人,但听说和我们长得一般无二,这岂不是,岂不是人吃人?”
另一个道姑戳了她的眉心,笑说:“师妹说得我也泛呕了。应该只是取一些鲛血喝了固本培元,哪里还真吃,是吧师父?”
玄静师太浑身起了小疙瘩:“既来之则安之。就是吃肉,你们也得硬着头皮吃了。海岛主真是……盛情难却。快走了。”
大袖一摆,十几个人都验了帖子。
一会又过来一个颏下微须、手持云扫的赤发男子,那便是天鉴宗的裂海真人,他瞧着里堂问了问身旁的道陵真人道:“奇了,我来时听人说抓着了一条‘旱鲛’,是怎么回事?”
道陵真人抚须道:“老弟你不知鲛人有‘水鲛’和‘旱鲛’之分么?‘水鲛’生在东芦鲛洲,虽然罕有,但你我这样的修为辈分,见的也不算少了。但这‘旱鲛’可是长在西元赤洲的流沙里头的,哎哟哟,这可就真是大补了。老哥我这两年委实运道不佳,若能得这鲛人一星半点的修为,也是大有裨益,有大裨益啊!”
二人心领神会,大笑进门而去。
水蚓老祖脸色又青又白,手指勾得像老鹰爪子似得,将大石扣出十个极深的指印:“星河交征百花阵在哪里!”
“老前辈已在阵中,如何不知?” 卫璇道。
北奎岛四面环海,昼短夜长,总是阴云蔽目,不见曦月。天空数星倒映在海水上,伴着海浪起伏光耀四射,海面上银带相互辉映,一时教人辨不清哪处是海,哪处是天。
檀弓定睛一看,果然周身正处在一片银树花海之中,不过来时天色尚明,不甚了然。此时看起,目力所及处银光耀眼,不知何处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之声,教人意夺神摇。
“别看,也别听。”卫璇在檀弓太阳穴位处轻轻一拭。
水蚓老祖对着卫璇把脸一扬:“你走前面。”对檀弓说:“你走最后。”
姚云比动念向赤书真人传音,水蚓老祖立刻就发现了,一个巴掌将他打倒在尘埃之中,说:“老夫把脑袋暂且寄存在你脖子上,你这是活腻了?”
五个人在百花阵里兜兜转转,东转西曲,南弯北绕。水蚓老祖说:“你不要和老夫耍花样!走了半个时辰……”他抬头望天,低头瞧海,只见那天那海岿然未动,震怒道:“这不是又回了原地!”
卫璇说道:“天上有斗转星移,而这阵取的就是合北斗星河变数之意,故而北奎岛是一座浮数之岛。前辈着眼看去,说是我们又回来了,实则不然。”
水蚓老祖向四处细细一认,果然右首极远之处的一座大山杳然不见。
卫璇见他面色稍霁,继续说道:“我走得慢,是因为害怕触动了什么阵眼法门,招惹了这些灵花异树,它们若知有外人上岛,到时候反扑上来,千万万个,一时应对不及。”
水蚓老祖左掌随即向前击出,一掌双发,拍拍两响,果然那花树瞬的化作人形就要扑来,四方周身的草木一应蠢蠢欲动。水蚓老祖纵是一闪身形,臂膀上仍是“霍”得拉开了一道血口。
卫璇忙道:“兑位十三步!”
众人连连缩身退步,这才至于暂安之地。
几株银树在眼前移行换影,嗖嗖几声,又是调了个秩次。水蚓老祖道:“这也是北斗变数?”
卫璇拨开面前几株说道:“是了。一如晚辈之言,这护岛大阵有数百个阵眼,便是有数百个小阵。每个小阵有正合北斗变数的,又有逆合、参合的,多不可计。”
水蚓老祖见月已行中天,心乱如麻,仿佛那花厅里正道修士分食鲛人的荒唐宴会已然开始,交错的觥筹之声就在耳畔,一点耐性都没有了,重重推了卫璇一把。
卫璇一面为水蚓老祖指挥方向,一面在拐弯之处,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檀弓的手。
“震五。”
“坎七。”
“离二十九。”
“离半射。”
“干九。”
…………
檀弓顿足一看,只见花气轻濛,柳烟淡漠,几只姗姗粉蝶团团翻飞。花下一对清侣仙眷,弹琴饮酒。
檀弓心下一凛,但双目一开一阖间,此情此景已消弭不见。
倏尔一阵龙涎香气扑鼻,卫璇的手盖上了檀弓双目,柔声说:“别看了。”
檀弓被卫璇拉着,两人悄声向干位挪行二十七步之时,水蚓老祖还在那似真似幻地呼着“慕青……”
卫璇两手撑膝,背脊微弓地长出了一口气。
姚云比跟随二人也来了:“首座师兄好智计,故意走错了几步,让那老魔陷入那阵中之阵‘烟锁迷障’之中,看见了平生最留恋之景。他现如今困在那里,估计已经被龙牙粉迷惑心智,发癫发痴,一时半会追不过来了!”
姚云比幼年在北奎岛学艺,知道卫璇走错了,方才压根就没跟他们一个步调。
卫璇正欲再往前走的时候,檀弓竟贴膝昏了过去。
“兑十七。”
“坎三十九。”
“干九十八。”
“坤二。”
…数星在天,庭树摇风。卫璇真真切切听见了不远处人声鼎沸,正要向离位再行一步时 ——
“干一。”
卫璇扭头去看背上的檀弓,檀弓眉眼饧涩,体内的真气已经耗尽了。
檀弓“嗯”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干一“,语气回到了那种决绝。
卫璇提起神来,眉头一皱。
姚云比这时走在两人前面,没办法偷偷择另外一条路,便催促说:“首座师兄……”
卫璇停下脚步,姚云比看他踌躇,似乎很是动摇。
姚云比虽然心里觉得檀弓儿曹之戏,但当着卫璇,也只能和檀弓好好说:“怎么说?我在北奎岛长居十年,此阵走过不下不下二十回。现在天上瑶光星在离位不错,而且我们过去走的,这一步都是死死的离一。况且这一步是押在了阵眼上,走错了,小则丢了性命,大则殃及全岛灵花异兽,大阵整个就塌了!”
檀弓轻咳一声,还是只说:“干一。”
卫璇耳后听风,水蚓老祖已从方才的烟锁迷障中抽身出来,正全力破阵冲杀而来,是要闹得鱼死网破的境地。卫璇紧蹙两眉,足步将动未动。
姚云比也听见了,不管那么多,就要往坤二位走,卫璇却拦住了他。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一步,姚云比急了:“小师弟,你学过阵法么?就这样没头没尾的,你总得说出个缘故,怎么就干一了?”
卫璇觉得背上一沈,檀弓愈加力不能支,血渍已洇湿了外袍。
卫璇静等了半晌,身后的足音和杀声都愈来愈近。
“这是七个北斗七星阵,一个阵法有七个阵眼,一共是七七四十九个阵眼,阵眼便是岛上连株的银尾珊瑚树。”檀弓开口说道。
“分毫不差。”卫璇笑道。
檀弓勉力支撑:“七个阵眼以北斗之数变换,七个法阵亦如是。在我未醒之前,你走的是干七十三,离五十四,坎三,震一十二……”
姚云比讪讪地住了脚步,容色渐渐失常:“干一是如何推演的?”
檀弓道:“天上北斗周行有定数可依,去岁是离一不错。但今日咳…是戊日,但逢戊日,普天仙真起坐失常,不受人间香火供应,北斗七元解厄星君都不在各自北斗七宫中。你着眼见瑶光一星在离位,可是瑶光破军星君、瑶光元君此时应俱在干位……”
姚云比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大惊失色下仍然没有全信:“戊日……小师弟你记错日子了么?戊日明明是明天……”
檀弓道:“你们走完上一步,就交了一更。星宿星君元君皆居三十三重太清境大赤天上,我们所居的赤明和阳与之有时日之差……现在已是神仙境界的戊日了…五百年只逢这一遭,天上地下的戊日正好差了一天。"
檀弓瞳仁漆黑,里面映着北奎星空的几抹亮银和亮音。他尽力扬声:“干一。”
檀弓听见风声鼓鼓,亦知了是水蚓老祖正杀来。
—— 一阵锁链之声破风而来,水蚓老祖头发披散,双目带血,凶光猛射,进攻间全无章法,尽失常态,途撞倒了不少架子、花盆、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