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中,左边站着西方鬼帝郁垒、北方鬼帝浮横,右边站着五官王、卞城王、转轮王、楚江王、平等王、都市王,下立罗酆六天的守宫神,只有纣绝阴天宫的宫主正值外勤没到,众人无不战战兢兢,神情肃穆。
上首明明有两张太师椅,可是没人敢坐。只见一个眉目端雅、身材清瘦的蓝衣男子,双手捧一朵金色莲花,将其置于中央的莲台之上。
众人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只听金莲口吐人言:“寒簧,坐吧。”
“恩谢大司法。”那名寒簧的男子道,而后看了众人一眼说,“我想各位大人是误会了。今日擅造潭府,并非是为了吴广王之事。虽然东主辖九天诸仙升变之机务,可是却无意涉管地府家政。我与大司法是有别的事要叨扰各位。”
寒簧仙子虽然没有仙品,却是东华帝君身边最要紧的喉舌,而大司法更不用说,鸿蒙上古时期,曾在元始天尊旁边侍驾,就连北帝都须对他敬上三分。众人松了一口气,本来看这两位这般郑重驾临,还以为是哪个人把吴广王叛逆之事举发上去了,这是来问大罪来了,所以才把吴广王连捆带赶地,又从血盈地狱押了出来。
北方鬼帝浮横鹤发慈颜,苍髯如戟,好像是一个很正派的长相,道:“大司法与寒簧仙子屈尊寒所,此等蓬荜生辉的大事,我等不胜荣幸,下属惶愧无地。不知大司法与仙子所为何事?”
寒簧笑说:“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仙子请讲。”
“不知今日大天帝可曾下降地府?现在何处?”
众人大惊失色,忙呼来六阴宫九地狱的大提督,皆说今日没接过神阶五品以上的三天大员,更别说是大大的大天帝了。
北方鬼帝浮横道:“大天帝若下降地府,那我等必当斋戒沐浴,焚香诵经八十一日以迎帝驾。莫非大天帝龙游浅溪,微服而至,卑职无知,怠慢了帝驾,真是罪当万死,粉身难辞!”说着面对无化丹殿所在深深叩首。众人也都跟着他一道,向东方叩拜。
两位鬼帝说完了,众阎王才依次发言,所说不过“没有见过,有失迎接,罪当万死”之类的,到了平等王,他却说:“闻说大天帝乃是九天三千神仙中第一等第一绝的姿容,小吏从前也远远瞧过一眼。可真是不得了,了不得!哟,现在回想起来,这半边身子都还是麻的!小吏活了五千年,才知什么‘粉黛失色,月羞不出’都是中人二等了,不愧人皆说大天帝是‘嫦娥妒色,姑射难追’,是‘洛神何比,瑶姬不俦’呐…又说大天帝圣体含香,臣那日立下风,真真不胜馨美之至,而且…”
寒簧忙叫住了,说:“平等王大人,只说见过没见过便是了。”众人也都是暗暗对平等王挤眉弄眼,五官王还揪了一下他的衣袖。
平等王却没有意识,还说:“哦哦,小吏正是想说 ,这样仙露明珠一样的人物,小吏今日若见过,自然是一眼能认出来了,我想其他殿下也是这样想的……”
众阎罗忙摆手撇清关系,两位鬼帝头顶大汗,更忙欲辩解,小声说:“闭上你的狗嘴!”
可是天枢已经大怒:“下立何人,淫词艳语妄议天帝圣容!”
平等王这才发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咚咚声连连叩首:“小吏失言!小吏知罪!小吏该死!……”
寒簧见天枢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便转移话题来打圆场,舒然微笑说:“诸位不必如此惊惶。东主说了,南沧地小物贫,大天帝待得闷了、烦了,也是有的。所以喜欢四处逛逛透透气。大天帝向来为人亲和,以贤礼下,我想恐怕没有事前告诉过诸位。所以,只要东主和大天帝都开心,便可大而小,小化无了。”
天枢也道:“不知者不罪。”
寒簧说:“方才诸位叩的是大天帝,所以我不敢劝诸位起身。可是现在大司法发话了,诸位还有何不起身谢恩之理呢?”
诸人忙起身齐声对天枢道:“谢大司法恩赦。”
都市王的地位为十殿阎王中最高,又是北方鬼帝跟前的大红人,所以他不仅可以主动开口回话,说话还极有分量:“回寒簧仙子的话,属下虽然不曾听闻大天帝降临敝所,但是今日曾经有幸一睹纯阳真君的圣容。”
寒簧点点头说:“此事我有所听闻。不知真君现在何处?”
众人皆说不知。 他这话问得卞城王的胡子抖了一抖,他把无须骗去了枉死城,在原地等了半日的死,也没见无须回来。
天枢道:“无须来此,所为何事?”
众人听了,目目相觑,面露难色。一时间大殿悄然无声,人皆垂头,怕经点名。只有吴广王抬头瞪着寒簧。
寒簧看见吴广王凶色,笑说:“吴广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吴广王刚要开口,右颊却一阵刺痛,舌头也跟着麻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自知这是九幽大地狱有名的刑具——衔舌银针。受刑者肌肤被刺,一整根舌头被细针穿透,奇痛无比,不能言语,但脸上不会留下任何伤口。向右首一看,果然都市王弹针的手势都还没收。
于是众人看见的是:台阶下面,吴广王忽地捂脸,一话不说了。寒簧便叫了一声:“吴广王大人?”
都市王却说:“想必是吴广王久跪膝盖酸了,头一次面圣也是紧张,不敢说话。来人,给吴广王拿一个软和点的垫子,再拿一条毛巾擦擦汗。”
寒簧虽然觉得古怪,但不想趟浑水,也就没有多问了。众人隔得远,也没人看清都市王的动作,只有那拿毛巾的侍卫,凑近了才看见吴广王满脸是汗,疼得青筋暴出,可是连一句呻吟都发不出来。那上面全是倒刺的垫子,倒是都市王亲自拿的。
天枢对这些视而不见,只是再问了一遍无须来地府做了什么,依旧无人敢答。
寒簧已经猜到七八分,但还是笑说:“诸位大人何以这般沉默?”
都市王出列说:“回仙子的话,我等并非沉默,只是触有所感,心中慨叹,一时词竭,不知如何抒发胸臆。”
寒簧问:“大人何出此言?”
都市王说:“所触者,纯阳真君虽然高居三十五重天之上,但有一双金睛神目,下观地府众生难忍涂炭,风刀往还,昼夜不息。所以特特来此解脱地狱无量苦恼;所感者,真君勇猛精进,聪明殊胜,行持道法,济渡救人,实在为群仙之英表,令我等心生无限钦仰,所以不禁慨叹。”
谁不知道这是胡话?幸好天枢未化人形,不然若是看清他眉横一团青气,一定能让这些人吓闭了嘴。吴广王血红着一双眼睛,直直瞪着都市王。
寒簧也是眼睛微微圆睁,但是马上恢复了从容大方的表情,说:“原来如此。纯阳真君此行是来地府传播道法,实乃功德无量。”
众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有点破。
北方鬼帝对都市王投去赞许目光,都市王如鱼得水,接着说:“仙子此言差矣,何止是纯阳真君功德无量?真君法力无量无边,法界无有穷尽,种种法本功德,悉是大天帝和大司法的无限智慧之所赐。”
“大天帝无限智慧,臣等拜服……”
“大司法无限智慧,臣等拜服……”
众人忙齐声接口,山呼万岁,刷刷又全跪倒了。
再说下去更没完没了了,寒簧干脆总结说:“所以请诸位多多费心,若可早日请大天帝回銮,便可一慰东主之心。”
诸人忙说:“属下遵命。”可是两位鬼帝都还站得笔直呢,谁敢先行告退?
寒簧看见众人为难之色,低头向天枢请示了一番,便说:“诸位大人机务繁忙,还请各回职守吧。我与大司法大人在此静候诸位佳音便是了。”
众人这才开始有起身的动作,但只见都市王仍然跪地不起:“卑职不敢起身。”
寒簧因问何故,都市王说:“大天帝除西冥大妖,伏东荒群魔,捍卫天道,殚精竭虑,呕沥心血,早为三界六道之所共知共效。今日驾临地府,我等不能为大天帝分机务之忧,大失为臣之道。卑职中心忧戚,又深惭疚。愿意在此长跪,以谢不臣之罪。”说着以袖拭泪。
这话一说,众人都是骑虎难下了。谁要是这时起身走了,就好像对失迎大天帝无愧一样。
一时间森罗殿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两位鬼帝、六位阎罗王、五位阴天宫主,还有赏善司、罚恶司、察查司、阴律司的几百大小判官,外面地上更伏着数不尽的牛头马面。
寒簧见天枢并无任何表示,便笑说:“既然诸位对大天帝深怀如此敬意……”
话还没说完,吴广王忽地挣脱绳索,站起来扬袖便走。
都市王高声道:“吴广王这是要去哪里?”
只见吴广王痛极大吼一声,从嘴里硬生生拔出一根长针,朝都市王甩去,捂着满是鲜血的嘴道:“你们愿意,就且在这里跪着吧!我就算是去血盈地狱,也比这里待得自在!”说话时候脸上不断渗血,十分可怖。
天枢只是一朵大莲花,所以吴广王是这偌大厅中,除了寒簧外唯一站着的人。
众人震色仰望吴广王,表情各异。楚江王吓得老泪纵横,看清地上那根银针,立马就明白了,颤抖着指着都市王说:“你…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用私刑?明康他,他好歹现在还是和你一样身份的阎罗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