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扯平了?我不问你的,你也别管我的。你我不是一向如此?”卫璇笑说,一笑起来很是舒朗,他本就是个极为俊美贵气的男子,这样洒脱地笑起来,更是神采翩翩,好像冰雪地中忽地升起灼灼烈日,让整个世界都随之璀璨生辉。
檀弓见他初时虽然形容憔悴,但是不到一会便精神如常。他紫袍金带,锦衣狐裘,神情怡然就好像哪家出来赏雪的贵族一般。
檀弓便不多问了,说:“你可曾见到一个人?”
卫璇“嗯?”了一声,伸手刮刮脸皮,像在是仔细思忖,说:“长什么样子?”
檀弓不语。卫璇看他这样,笑了出来,说:“你不会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他有千种变化,容貌不定。”檀弓点头。
“噗,还真给我猜中了。哎,那就别呆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边走边找吧。”卫璇兀自走在檀弓前面,回头说,“你穿这样少,冷是不冷?”说着,便将身上的狐裘披到了檀弓身上。
这口气,说得好像他不知这里的寒苦非衣裘之所可以挡,他们只是身处一座普通雪山。
半个时辰过去了,二人翻过两个山头,哪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檀弓说:“我送你离开此地。”
“哎,我知道,某个人是嫌我烦了。”卫璇听了,望向远方,语气中无不失落。
“我并非此意。”檀弓因见卫璇一直将手拢在袖中,以为他是寒冷,便说,“我知有一处可以暖身。”
卫璇登时露出喜色,笑眯眯地说:“好啊,你要是不急,我们先去歇歇。”
“随我来。”
诛心台朝向东、西、南三向,弯面有八十一里,北方台后平直,以剑树立为城墙。整个诛心台形状如同弓弦,高四十九丈。以刀山为山坡,砌成六十三级的阶。
二人登上诛心台顶,檀弓取下九根石柱上的九块碎石,握在掌中,形成一整块的“诛心石”。“一切惊怖,尽噬我身。”檀弓阖目念道,掌中生起一团火焰。 他将些干柴火石引燃了,便与卫璇共处在一方山洞当中,偎火取暖。
刚坐下来没有多久,卫璇却忽地掰开檀弓的手掌,将诛心石抢了过去说:“你刚才怎么念的来着?”
他的目光天生多情,一笑起来,灿灿如同岩下电,天生就有种让人不自觉顺他心意,听他命令的魔力。
檀弓却不受此蛊惑,说:“此非玩物,归我。”
来不及争夺,卫璇却已经念说:“一切惊怖,尽噬我身。”哪里需要檀弓来教,他过目不忘,每个指节的手印都结得一模一样。
火光重新点亮了。檀弓说:“卫璇,莫要勉强。此间心寒之痛,为世间沉痛之最,并非你之所可以受。”
卫璇听了一睁眼,可是火焰马上熄灭了,他赶紧又闭上了,说:“什么痛呢?我看你方才那样皱眉,岂不是比我现在还痛?我看你痛,我也是痛的,现在只有一人痛,岂不比两人都痛少痛一点?”
他这一番话说得像绕口令一样,把自己也给说笑了,说:“况且我现在也不怎样心痛,身上也暖洋洋了。”
檀弓十分诧异。九天雷祖当时不满北帝对于栾巴处置,曾经偷偷握过这诛心石一回,可是不到一刻,便嚎哭流泪,心痛不止,从此再不说刑罚太轻这样的话了。方才自己所握,也是观见十九万年来最为痛心之事,到了卫璇这里岂能有例外?便问说:“你所见何事?”
卫璇闭目微笑:“我所见的呢,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我见到…从小爹爹和娘亲一对神仙眷侣,都很疼我;见到有个哥哥,也对我很是爱护…是父子关心,骨肉情切;见到小时候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长大以后还是同心合意,我们之间都没红过脸,我见他仙道有大造化;哦,还有个傻弟弟,一直傻傻的不知事,但是他的一生都过得很好,很平静。”
听见全是相反之事,檀弓道:“归我。”
可是卫璇把诛心石攥得死死的,继续说:“后来我见到了一个人,他什么都很好很好,对我也很好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我那么好的人。我就这么不去想他是谁,所以可以不作他想回报他的好…反正往后的年岁还长着…”
卫璇鼻梁高挺,鼻尖在他低头之时投下一片阴影。忽听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哽咽着说:“可是,为什么我见到了这么多好事,心里还是这般地冷呢……”
忽然听得咣当一声,诛心石落地,火焰倏地熄灭,山洞中只剩下微弱的天光,幽暗地照着二人。
卫璇脱了力,向后一倒。
檀弓忙去扶他的时候才看清,不知何时,他的脸早就冻得青紫,嘴唇开裂,浑身僵硬,胳膊大腿像是四条冰锥,又冷又坚,碰了好像直接戳到了骨头一样。
檀弓大惊:“你为何身在地府?又如何身中这般寒毒?”
他见到卫璇的时候,卫璇分明与常人无异,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么会受寒如此之深?檀弓立刻捡起诛心石,可是那燃起的火焰,根本无法消融卫璇身上的寒意半分。
卫璇倒在檀弓怀里,好像沉沉睡了。檀弓忙喊他:“卫璇,卫璇!”
他忙呼敕令,卫璇却将他结印的手用力打开了,说:“我已捱到了现在,只是想…和你再多待一会…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你呼唤上三天的神,有什么用呢?”
“何人伤你如此之深?”檀弓探了卫璇的灵台,发现他本该蕴蓄在丹田中的真气早失了主宰,茫然乱闯,这不仅是肉身已陨,是三魂七魄竟然也全都被打散了。还能在这里和他说话的,不过是魂魄东一块,西一块,拼拼凑凑凝成的一团灵体,一阵风刮来就能吹散了。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知去哪了,就算诸天大能全到齐了,也是于事无补。
卫璇摇头不答,又见檀弓懊悔之色,应当是在自责没有早点发现伤势,便笑说:“你的心思本来便不在我身,自然坦然不疑,如何能发现?”
檀弓不顾他说,将一道摄魂符打入卫璇心间。可是不但没有分毫用处,反倒让对方的身体更冷了,想将他带离此地,脱除血盈地狱之外,可是卫璇的魂魄好像被根种在了这里,方有挣脱之意,伤势就更重了。
“不要再费心了。你这么吵吵闹闹,我反而更冷了。央你不要乱动,陪我讲讲话,好吗?”卫璇轻轻拂开檀弓的手。
檀弓低头一看,原来卫璇的掌心早就裂开了,左手绽出朵朵青莲花,右手竟然已经是红莲花了,所以从初见之时,便一直收手拢袖,他神色立凝,眼露忧恐:“…我当如何是好?”
卫璇笑了笑说:“这地上…冰冰的,你…能抱抱我吗?”
他的头颈以下,全都冻硬了。与其说是拥抱,更像他是重重地跌在了檀弓的怀里。檀弓手蕴丹心圣火,抚他背心,卫璇的身子这才堪堪软了一些。
“…你心口下面…”卫璇忽说。
檀弓从怀里摸出来那枚圆白的银石。 卫璇看了大悟:“哦,原来是它。我本来以为,把它丢了…这样,甚好,又少一件憾事,我便可以放心地走了…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忘了它什么来历?”
“不曾相忘。”
卫璇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提起了极大的力气,才完整地凑出一句话:“你当时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
“我曾言:此石诞于元始天尊造物之时,它虽长生久视十九万年,但是不知人世之情……”
见卫璇阖目,檀弓停了下来,卫璇勉强睁眼说:“你说着,我在听呢…”
“它虽愚顽鲁钝,但愿斋心虚求,你若愿为玉人雕之,它不甘再为荆山废材。”
卫璇良久才说:“后面还有…”
“它本无实质,却盼有心……”
檀弓还要往下说,卫璇却抓住他的手,将圆石递还给了他:“够了,停了,后面两句的不要再说了。我怕你都说完了,我下辈子都还忘不了你。”
“此生未尽,何谈来世?”檀弓带着一点温热气息,将圆石推回了卫璇手中,将卫璇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是一阵穿堂的山风忽地吹来,将卫璇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吹散了、吹尽了,睫毛上的冰渣掉进眼眶里,卫璇连眼珠都不能自动了。冰渣融化,将卫璇的眼圈濡湿了。
卫璇却说:“遇见你,乃是此生唯一之幸事,只恨我福薄缘浅,所以却也是最大之不幸…央你饶了我,这般厉害的情劫,一世也就足够了。我此生…便可尽尽了。”
“……”
……
雪山的风和日月都让人无从捉摸,忽而怒气勃发,忽而平静地纹丝不动。远处泛着一片青烟似得薄雾,须臾就被一块云霭压散了。方才还是霞光澹澹,天上一片浓稠的琥珀酒色,可是一回首,明月已漫千山。
第118章 幺小丑东西跳梁 侃后秀坐收渔利
“吴广王明康犯上大忤冥主和大天帝,为我等判官与都市王、平等王、卞城王、转轮王等实所共见……”大判官低头说话,不敢与跪地上的吴广王眼神相对。
西方鬼帝郁垒小心地说:“吴广王年弱识浅,也是下官教导无方。”